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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玄幻魔法 > 千年一吻 > 第1699章 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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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寝宫。

厚重的帘幕垂下,隔绝了外间暑热与可能的窥探。巨大的冰鉴让室内保持着宜人的凉爽,空气中漂浮着安神的淡淡檀香。宫女宦官早已被屏退,只剩下武曌一人。

她已卸去了沉重的朝会冠服,只着一身素白的软缎中衣,外罩一件玄色纱袍,长发松松绾起,用一根玉簪固定。洗去铅华,褪去威仪,此刻的她,看起来只是一位面容略显疲惫、眼角皱纹清晰的中年妇人。

但她没有就寝。

她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面前紫檀木案上,并未摆放奏章。只有三样东西:一叠由户部刚刚呈上的、墨迹未干的初步统计文书;一份由狄仁杰秘密呈递、请求“召还皇子以安天下”的奏疏副本(被她压下,未发外廷);还有,那枚此刻静静躺在案几中央、在宫灯下泛着温润幽光的墨玉。

她的目光,先落在那叠统计文书上。手指翻开最上面一页,冰冷的数字无声地述说着残酷的现实:

“……河北五州,初步查验,损毁民宅逾七万户,荒芜田亩不可胜计,丁口减损约三成,流民待赈者数十万众……”

“……国库为支应北疆战事,太府、少府银帛几近枯竭,去岁各地赋税已预征泰半……”

“……各道府库为输粮饷器械,存粮亦十去五六,若遇灾荒,恐难支应……”

“……阵亡将士抚恤、立功者赏赐,所费亦巨,尚无着落……”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的眼帘,更刺入她的心头。这就是“胜利”的代价。这就是她武周天下,在经历一场并非强敌(至少最初不被视为强敌)的叛乱后,所呈现出的、触目惊心的虚弱内囊。

府库空虚,民生凋敝,军力大损,人心离散。

她合上文书,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数字带来的窒息感。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许多年前,她还在皇后位上辅佐高宗时,户部呈上的贞观末年乃至永徽初年的国库统计。那时的数字,充盈,稳健,带着一个鼎盛王朝磅礴有力的脉搏。而今……

手指无意识地移向旁边那份狄仁杰的密奏。她没有打开,内容早已熟稔于心。“召还庐陵王”、“慰天下臣民之望”、“固宗庙社稷之本”……字字恳切,句句诛心。她知道狄仁杰的忠诚,至少是对这个国家、这片土地的忠诚。他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声,也指出了眼下困局一条可能的出路。

可是……召还李显?让那个被她废黜、在房州胆战心惊度日的儿子回来?让他重新出现在朝堂上,出现在天下人面前,成为所有反对她、怀念李唐势力天然的核心?

这无异于在她亲手建立的武周大厦根基上,主动凿开一道裂痕。她毕生奋斗,铁血手腕,打压李氏,扶植武氏,不就是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吗?如今,却要因为一场叛乱、一句口号、一个老臣的谏言,就……走回头路?

不甘心。

绝不甘心。

然而,不回头,前路何在?继续依靠武承嗣、武三思这些已被证明不堪大用的侄子?用更加严酷的律法和更频繁的清洗来压制越来越浮动的人心?可钱从哪里来?兵从哪里补?下一次危机来临时,谁又是下一个王孝杰?谁能保证不会再冒出“何不归我庐陵王”甚至更可怕的口号?

一种深切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如同窗外夜色中弥漫的湿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一种坐在权力巅峰、却被冰冷的现实和莫测的人心团团围困、无处求援的孤独。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枚墨玉上。

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温润,微凉。仿佛还带着利州江畔的夜风水汽,和那个青衫男子指尖的温度。

“常守本心,得见真章……”

“千年守护……”

本心?

她的本心是什么?是那个在宫廷倾轧中挣扎求存、不惜一切向上攀爬的武媚?还是这个坐在冰冷御座上、为帝国千疮百孔而心力交瘁的圣神皇帝武曌?

守护?

他守护的,是哪个武媚?他远赴重洋建立的华胥,守护的又是怎样的“火种”?

而她自己,倾尽所有、甚至扭曲人性去“守护”的这武周天下,如今看来,竟像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华美宫殿,一场战火,便摇摇欲坠。

墨玉无言,只默默映照着宫灯的光芒,也映照着她眼中那复杂难明、交织着不甘、疲惫、怀疑与深深孤独的神色。这枚曾是她少女时代最珍贵信物、承载着浪漫承诺的玉石,如今却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出了她与赠玉者早已天差地别的道路,也照出了她权力生涯中,这难以言说的黄昏时刻。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墨羽网络(尽管已转为华胥情报系统,她仍习惯如此称呼)隐约传来的消息:东方墨与青鸾,正乘船游历四方,探寻未知文明;华胥国内,李恪代理元首之位,政通人和,科技日新;李贤执掌司法,以律条治世;那个叫珊瑚的女子执掌的“粟珍阁”,其商船带来的海外物产与理念,正无声影响着中原……

他们,似乎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一条……或许不用像她这般,在血腥、权谋与孤独中,苦苦支撑一条日渐腐朽破船的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她心头猛地一揪,随即涌起更强烈的、混杂着骄傲、愤懑与一丝难以言喻落寞的情绪。

不!她是武曌!是空前绝后的女皇帝!她选择的道路,纵然荆棘密布,纵然孤独至死,也绝不会承认失败,更不会羡慕他人!

她猛地收紧手掌,将墨玉紧紧攥在掌心,几乎要将其捏碎。温润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存在感。

力量,从来不是来自于温情与退让,而是来自于绝对的意志与无情的掌控。

即便前路是悬崖,她也要亲手铺上铁轨,让帝国的战车碾过去!

眼中的迷茫与疲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凝聚的、更加坚硬冰冷的决绝光芒。她松开手,将墨玉轻轻放回案上,仿佛放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然后,她坐直了身体,目光再次投向那份狄仁杰的密奏,以及那叠冰冷的统计文书。

召还李显?或许……不是现在。但狄仁杰,可用。河北善后,需全力以赴,这既是安民,也是收拢人心、展示“皇恩”的机会。国库空虚?可以加税,可以卖官鬻爵(需更隐蔽),可以……或许,真的该认真考虑与华胥进行更深层次的“贸易”,他们似乎总有办法弄到粮食和奇巧之物,哪怕只是为了缓解燃眉之急,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或容忍其影响力的渗透。

武氏子弟?不堪大用,但暂时仍需倚为羽翼,只是要更严格约束,同时……或许该开始物色、培养真正有才能、且忠于自己的人,无论他姓什么。

酷吏?来俊臣之流,鹰犬而已,该用则用,该弃则弃。眼下需要稳定,过度的恐怖反会催生变乱。

一条条思路,在她脑中飞速掠过、碰撞、成型。疲惫依旧,孤独依旧,但那种掌控一切的意志力,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是帝王,孤独本就是王座的组成部分。无力感?那只是暂时的休憩,而非投降。

她吹熄了案头最近的几盏灯,只留下一盏孤灯,在偌大的寝宫中投下她坚定而略显寂寥的身影。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无星无月。神都洛阳沉睡在闷热的夏夜里,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来。带着战争留下的满身创伤,带着未卜的前途,带着巅峰之下悄然滋生的寒意与裂痕。

武曌独坐于权力的孤峰之巅,余烬在她脚下明明灭灭,照不亮前路,却映出了她眼中永不熄灭的、冰冷而执拗的火焰。一个时代,正在她手中艰难地转向,无论她是否情愿,由盛转衰的拐点,已在这漫长而清醒的独对中,悄然铸定。

而千年之约的另一端,浩渺的海洋之上,破晓的星光,正照耀着另一片大陆截然不同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