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离开哥哥家后,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向深圳。
她没回老家。鲁一脚欠下的债主已堵到村口,婆婆的透析费也断了,那个曾经被她称为“家”的土屋,如今只剩四壁漏风。她抱着小安时,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十平米的隔断房,月租八百,墙上霉斑如地图,屋顶每逢下雨就滴滴答答。
她不敢联系张平。那张写着“借兄气运”的符纸,像烙铁烫在心上。每次想拨通电话,手指都停在最后一个数字前,最终缩回。
她在电子厂找到一份流水线工作,每天站十二小时,手指被焊锡烫出水泡,工资三千五,勉强糊口。小安时体弱,三天两头发烧,医药费压得她喘不过气。夜里,她抱着孩子坐在床沿,望着窗外霓虹闪烁的高楼,想起哥哥家阳台那盆蝴蝶兰——花开得那么安静,那么安稳。
她不知道,自己正滑向更深的深渊。
三个月后,一个“老乡”找上门。
那人叫李姐,四十出头,烫着大波浪,穿香奈儿仿款套装,手腕上戴一块亮闪闪的假劳力士。“敏敏,我有个项目,稳赚不赔!只要六千块入门费,一个月回本,半年买车买房!”
张敏犹豫:“我……我没钱。”
“傻丫头!”李姐搂住她肩膀,“你哥不是有钱吗?打个电话的事!”
这句话像毒蛇钻进耳朵。张敏挣扎了一夜,终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却久未触碰的号码。
“哥……我……我遇到点急事……”她声音颤抖,“能不能……借我六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张平的声音传来:“人在哪?安全吗?”
“安全!就是……就是做生意周转一下……”
“行,我马上打给你。”张平没问细节,挂了电话就转账。
三小时后,张敏被带到一栋写字楼顶层。门一关,十几个“导师”围上来,笑容可掬:“欢迎加入财富自由计划!”她这才明白,自己进了传销窝点。
六千元交出去,手机被没收,身份证被扣押。她被关在一间密闭房间,每天听“成功学”讲座,背诵“财富密码”。想逃?门口两个彪形大汉寸步不离。
第七天,她趁上厕所,用藏在鞋垫下的硬币撬开窗户铁栏,从三楼跳下,摔断了右手腕。
张平接到妹妹电话时,正在开季度总结会。
他二话不说请假,开车直奔深圳。在城中村巷口找到张敏时,她蜷缩在垃圾桶旁,右手肿得像馒头,怀里还紧紧抱着哭哑的小安时。
“哥……”她看见张平,眼泪决堤。
张平心疼得说不出话,立刻带她去医院。缴费、拍片、打石膏,全程没问一句“怎么回事”。回家路上,他只说:“以后有事,直接找我。”
可刘爱美知道了。
当晚,她摔了茶几上的玻璃杯,碎片溅了一地。“六千?你眼睛都不眨就给了?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差点毁了我们全家!”
张平试图解释:“她是我妹妹,总不能见死不救……”
“救?”刘爱美冷笑,“她那是自作自受!你知不知道,赵道长说过,夺运之人,必遭反噬!你现在帮她,等于把咱们刚攒起来的气运又送回去!”
争吵持续到深夜。第二天清晨,刘爱美收拾行李,抱起小宝,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我们去哪?”小宝怯生生地问。
“回外婆家。”刘爱美声音冰冷,“这个家,待不得了。”
张敏被放出来后,再也没见过哥哥。
她在工厂流水线上日复一日,手指关节变形,眼神日渐空洞。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是个开货车的司机,老实巴交。她以为终于能安稳过日子,结果对方骗走她所有积蓄——包括张平私下又给的五千块——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次相亲,是个“海归”,自称做外贸。他带她去高档餐厅,送她假名牌包,哄她说要结婚。同居三个月后,她怀孕了。男人却突然消失,留下一张字条:“你配不上我的圈子。”
流产那天,她躺在廉价出租屋的床上,血浸透了床单。窗外暴雨倾盆,雷声轰鸣,像老天爷在嘲笑她的愚蠢。
第三次、第四次……她不再相信爱情,也不再相信亲情。小安时五岁那年高烧去世,她连葬礼都没办,把骨灰撒进了深圳湾的浑水里。
从此,她成了城中村一个幽灵般的存在——头发枯黄,眼神呆滞,逢人就说:“我哥有钱,给我买车,给我买衣服,他的就是我的...我本该过得很好……”
没人知道,她偶尔会站在张平公司楼下,远远望着那栋玻璃幕墙大厦,直到保安驱赶。
...
刘爱美回娘家三个月。
她住在弟弟刘爱财的新婚别墅里。房子是欧式风格,三层楼,带花园泳池。弟弟是明星基金经理,管理百亿资产,去年刚娶了银行行长的女儿,婚礼办得轰动全城。
“姐,你随便住!”刘爱财大方地说,“正好新房空着,我和你弟妹住主卧,你住次卧就行。”
刘爱美点头,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件事。
她记得赵道长曾提过:“至亲之间,气运可借。若一方极旺,另一方可悄然分润,但需‘巽乾相引’之法。”
弟弟刘爱财,乾宫极旺——事业如日中天,婚姻美满,资产数十亿。而她和张平,虽已转运,但根基尚浅。若能借弟弟一丝气运……
入住当晚,她借口整理行李,悄悄剪下一缕自己的头发。又从贴身口袋取出一张黄符——那是她托人从湘西请来的“引运符”,符上朱砂画着巽卦与乾卦相叠之象。
趁着弟弟弟妹出门,她溜进主卧(弟弟的婚房),发现主卧中央摆了大大的水床,比她与张平的不知大几倍,而且是恒温恒湿的,全自动的,身体整个都像漂浮在海上。
刘爱美躺在大水床上,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当初新婚之夜。
但很快,她爬了起来,从内衣里掏出头发与符咒,塞进床底最深处的缝隙。
动作轻巧,毫无声息。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自己房间,焚香三炷,默念:“弟之旺气,分我一线。非为贪夺,只为护家。”
三个月后,刘爱美带着小宝回家。
张平欣喜若狂,抱住妻儿不肯松手。刘爱美没提弟弟的事,只说:“我想明白了,一家人,终究要在一起。”
奇迹接踵而至。
张平所在公司突遭大股东撤资,眼看就要崩盘。危急关头,董事会竟一致推举他出任副总裁,全面接管运营。更不可思议的是,原总裁在交接仪式上宣布:“公司奖励张平一辆奔驰S600,感谢他力挽狂澜。”
几乎同时,刘爱美的老板——那家建材公司的创始人——突然宣布移民加拿大,临行前召开股东大会,将全部股份无偿转让给刘爱美。“你是我见过最踏实的财务人,我不想经营了,”老板说,“公司交给你,我放心。”
一夜之间,刘爱美成了身家数千万的企业主。
而且,公司账目健康,客户稳定,利润年年增长。
儿子小宝更是神童。小学三年级参加全国奥数赛,拿了金奖;五年级直接跳级,被中科大少年班破格录取。面试那天,教授问他:“为什么想学物理?”
小宝认真回答:“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些人运气那么好。”
某个深夜,刘爱美终于向张平坦白。
两人坐在阳台,月光如水。她拿出那张早已失效的引运符残片,声音平静:“我在弟弟的婚床下,放了自己的头发和符咒。”
张平震惊:“你……你借了爱财的运?”
“对。”刘爱美点头,“他那么有钱,运气那么好,我拿他一点点也是可以的。我母亲不知道,否则会打死我。”
她看着丈夫的眼睛:“你以为我们的运气是凭空来的?小宝的天赋,你的升职,我的公司……都是从弟弟那里‘引’过来的。巽为风,乾为天,风行天上,自然流通。”
张平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只要你不害他性命,借点运气……也算不得大恶。”
他知道,这个家能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单纯的善良,而是一张看不见的网——由风水、人心、因果交织而成。
次年春天,张平家老楼拆迁完毕。
原址上建起一座商业综合体,但开发商特意保留了那株槐树。如今,它已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花开如雪。
刘爱美常带小宝回来看树。孩子仰头问:“妈妈,这树为什么活得这么好?”
刘爱美摸摸他的头:“因为它扎根很深,吸的不只是土里的养分,还有天上的光、风里的气。”
远处,奔驰S600静静停在路边,车身反射着阳光,耀眼如金。
而千里之外的深圳,张敏正蹲在电子厂门口吃盒饭。风吹起她枯黄的头发,露出额角一道疤痕——那是从传销窝点跳楼时留下的。
她抬头望天,一群白天鹅飞过,翅膀掠过云层,飞向北方。
她不知道,那些鸽子,正飞往哥哥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