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那声惨叫尖利而短促,像一把匕首划破夜空,旋即被金陵城深沉的夜色吞噬。
陆小凤身形微动,林郎中却已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陆大侠留步!”老者的手异常沉稳,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这是调虎离山。”
几乎同时,悬壶堂前院传来瓦片碎裂之声,数道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月光照出他们统一的装束——深青色劲装,胸前绣着一弯银月。
“月教银月卫。”林月如面色苍白,声音压得极低,“共六人,都是教中精锐。”
陆小凤透过窗棂缝隙观察,只见那六人站位暗合阵法,彼此呼应,将药房前后去路封死。为首一人身形瘦长,面覆银质月牙面具,只露出一双冷如寒星的眼。
“林堂主,”面具人的声音嘶哑怪异,似刻意伪装,“二十年不见,教主甚是想念。交出月影全图,或可留你全尸。”
林郎中推开药房门,缓步走出,月光下白发如银:“萧寒,你竟亲自来了。看来教主对这张图,是志在必得。”
被称作萧寒的面具人轻笑:“当年你盗图叛教,害得教主功法停滞,月影神功无法圆满。这二十年,教主无一日不念着将你碎尸万段。”
林月如想要冲出去,被陆小凤轻轻拦住。陆小凤低声道:“林姑娘,图在你身上?”
林月如一愣,随即明白陆小凤用意,微微点头。
“保护好它。”陆小凤说完,身形一晃已至院中,恰恰站在林郎中和萧寒之间,“诸位深夜造访,扰人清梦,实在不雅。”
萧寒目光如电射向陆小凤:“灵犀一指陆小凤?此事与你无关,速速退去。”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本来无关,但现在有关了。我这人最见不得以多欺少,更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威胁老人和姑娘。”
话音未落,萧寒身后两名银月卫已然出手。两人一左一右,剑光如月华泻地,封死陆小凤所有退路。剑法诡异,剑路完全违背常理,明明刺向胸口,中途却陡然转向咽喉。
陆小凤不退反进,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竟在剑网中寻得一丝破绽,轻轻一弹。“叮叮”两声脆响,两柄长剑应声而断。银月卫大惊后退,虎口渗血。
“好个灵犀一指。”萧寒眼神凝重,“但月教之事,凭你一人拦不住。”
陆小凤笑道:“那就试试。”
萧寒抬手示意,六人同时动作。这一次不再是单打独斗,六人步伐配合,剑光织成一张大网,将陆小凤困在中央。更奇特的是,他们剑势隐然引动月光,剑光竟越来越亮,晃得人眼花缭乱。
“月影剑阵。”林郎中低呼,“陆大侠小心,此阵借月光惑敌,虚实难辨!”
陆小凤身处剑网中心,却似闲庭信步。他忽然闭眼,纯粹以耳力辨别剑风。灵犀一指连连点出,每一指都点在剑势最强也最弱的那一点——所谓最强即最弱,月影剑法的精妙处,恰是其破绽所在。
又三声脆响,三柄剑断。但就在此时,萧寒身形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出现在林郎中面前,一掌拍向老者天灵盖!
“父亲!”林月如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林郎中袖中滑出一柄短刃,刃身泛着幽蓝光泽,直刺萧寒掌心。萧寒变招奇快,化掌为爪,扣向林郎中手腕。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竟是不分伯仲。
陆小凤那边,剩下三名银月卫见久攻不下,忽然改变策略,其中一人抽身后退,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吹出凄厉音调。
笛声一起,林月如顿时面色惨白,手中羊皮纸险些落地。她捂住耳朵,额上冷汗涔涔。
“摄魂笛!”林郎中分心惊呼,被萧寒抓住破绽,一掌印在肩头,倒飞出去撞在药房门上。
陆小凤见状,灵犀一指全力施为,逼退眼前两人,身形如电射向吹笛者。但那笛声仿佛有形之物,陆小凤只觉脑中一晕,动作慢了半分。
就在这瞬息之间,悬壶堂墙头忽然飘来一阵琴音。
琴声清越,如清泉流石,竟将那凄厉笛声压了下去。月光下,一道白色身影坐在墙头,膝上横着一具古琴,十指轻拂间,乐声如春风化雨,涤荡夜空。
“花满楼!”陆小凤精神一振。
墙头那人微微一笑,正是花满楼。他虽目不能视,却仿佛将院中局势尽收心底:“萧堂主,多年不见,你的摄魂笛还是这般刺耳。”
萧寒见到花满楼,面具下的脸色大变:“花家七童?你怎会在此?”
花满楼轻抚琴弦:“金陵城发生如此多的命案,花家总该来看看。何况月教重现江湖,天下谁不关注?”
笛声被琴音所破,三名银月卫阵脚大乱。陆小凤趁机连点三人穴道,转身看向萧寒:“萧堂主,还要继续吗?”
萧寒环视四周,知今日已难成事,冷笑一声:“林堂主,你以为盗走月影全图,就能阻止教主神功大成?实不相瞒,教主已从残篇中悟出新法,不日即可功行圆满。届时,整个江湖都将沐浴在月光之下!”
说罢,他袖中抛出数枚弹丸,落地即爆,浓烟四起。待烟雾散去,萧寒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被点穴的三名银月卫。
陆小凤并未追赶,转身扶起林郎中:“前辈伤势如何?”
林郎中摇头:“无妨,皮肉伤而已。”他看着花满楼,“多谢花公子相助。”
花满楼飘然落地,收起古琴:“林前辈客气。月教之事,花家已关注多时。只是没想到,他们竟已渗透到金陵如此深。”
四人回到药房,林月如为父亲包扎伤口。油灯下,林郎中面色凝重:“萧寒所言恐怕非虚。月教主天纵奇才,即便没有全图,给他时间,未必不能补全功法。”
陆小凤问:“这月影功究竟有何可怕之处?”
林郎中沉默片刻,缓缓道:“月影功共九重,据古籍记载,练至第七重即可借月光隐去身形,第八重能分化月影,幻化分身,至于第九重...”他深吸一口气,“古籍语焉不详,只说是‘化身月华,无所不在’。”
花满楼蹙眉:“如此邪功,若真有人练成,江湖必遭大劫。”
“正是。”林郎中点头,“当年我盗走全图,就是发现教主欲以活人试功,突破第七重瓶颈。那些试功者,轻则经脉尽断,重则爆体而亡,死状极惨。”
陆小凤想起义庄那些尸体:“所以金陵城中的死者,一部分是小王爷为炼制金鳞散所害,另一部分...”
“是月教在试验新的功法路线。”林月如接过话,眼中含泪,“我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体内经脉有被强行改道的痕迹,手法与月影功记载的某些偏门路径吻合。薛神医认出这些痕迹,才意识到月教已潜入金陵,惊恐之下选择了自尽。”
花满楼忽然问:“林姑娘,方才那卷羊皮纸,可否借在下一观?”
林月如看向父亲,见林郎中点头,才小心翼翼取出羊皮纸。花满楼虽看不见,却用指尖轻轻触摸图纸边缘的纹路,又凑近细闻。
“这纸至少有两百年历史,”花满楼道,“用的是漠北特有的沙羊皮,以特殊药液浸泡过,防腐防蛀。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但图形完整。”
陆小凤好奇:“你如何知道?”
花满楼微笑:“我虽看不见,但鼻子还算灵光。这纸上有漠北沙棘和雪莲的气味,这两种药材常用于古物保存。至于火烧痕迹,是摸出来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在图上闻到了至少三种不同墨迹的味道。这图被修改过,不止一次。”
林郎中浑身一震:“花公子果然慧眼。不错,这月影全图历经数代月教主修订,每一次修订,都意味着有试功者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指向图上几处标注:“看这里,这里的运行路线在五十年前被修改,因为按原路线,三名试功者全部经脉爆裂而亡。还有这里,这里的穴道标注在八十年前更改过...”
陆小凤听得心中发寒:“所以这张图,是用无数人命堆出来的?”
“正是。”林郎中声音低沉,“月教起源于前朝皇室一个秘密组织,最初是为了培养大内高手。但后来功法走入邪路,一代代教主为了追求极致,不惜以活人试功。到我盗图时,教中已无人性可言。”
窗外忽然传来鸡鸣声,天色微明。一夜激斗,竟已至拂晓。
花满楼道:“月教既已现身,必不会善罢甘休。萧寒退走,下次再来,恐怕就是月教主亲临了。”
陆小凤点头:“我们必须先发制人。林前辈,月教在金陵的秘密据点,你可知道?”
林郎中沉吟:“我隐姓埋名二十年,对月教近况了解不多。但薛神医既已暴露,他生前常去之处,或许有线索。”
林月如忽然想起什么:“父亲,薛神医死前几日,曾向我打听过城西旧兵营的情况。我当时不解,现在想来...”
“旧兵营?”陆小凤眼睛一亮,“那里废弃多年,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花满楼起身:“事不宜迟。陆兄,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旧兵营查探,我回花家调集人手,同时请六扇门的朋友暗中协助。”
陆小凤点头,又看向林氏父女:“此地已不安全,二位...”
林郎中苦笑:“天下虽大,月教追踪之术独步江湖,躲到哪里都一样。”他看向女儿,“月如,你带着图跟花公子走,去花家暂避。”
“不!”林月如坚决摇头,“女儿要与父亲共进退。何况这图在我身上,反而更危险。”
陆小凤想了想:“既然如此,二位不如随我同去旧兵营。最危险的地方,有时也最安全。”
商议既定,四人简单收拾,准备趁天色未完全亮时离开悬壶堂。临行前,林郎中从药柜暗格取出一只木匣,匣中整齐排列着数十枚银针,针身泛着淡淡蓝光。
“这是我二十年心血研制的‘破月针’,”林郎中道,“专破月影功法运行。月影功借月光之力,运行时体内会形成特殊脉动,以此针刺入特定穴位,可打乱其内息。”
他将木匣递给陆小凤:“陆大侠,或许用得上。”
陆小凤郑重接过:“多谢前辈。”
四人悄然离开悬壶堂,融入金陵城黎明前的黑暗。街巷寂静,只有更夫遥远的梆子声。但他们都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汹涌,月教的阴影已笼罩全城。
行至半路,花满楼忽然停步,侧耳倾听:“有人跟踪,至少三人,轻功极好。”
陆小凤也察觉到了,低声道:“分开走,旧兵营汇合。”
林氏父女转入小巷,陆小凤和花满楼则故意放慢脚步,引开追兵。果然,三条黑影从屋顶飘落,呈品字形将两人围住。
这三人装束与先前银月卫不同,黑衣黑巾,胸前绣的是金色弯月。
“月教金月卫,”陆小凤轻笑,“萧堂主真是看得起我,连教中顶尖的金月卫都派来了。”
为首金月卫声音冰冷:“陆小凤,交出林氏父女,饶你不死。”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这话听着耳熟。上一个这么说的,现在应该还在逃命。”
话音未落,他已出手。灵犀一指直取对方双目,快如闪电。但那金月卫身形诡异一扭,竟如无骨般避开这一指,反手一掌拍向陆小凤肋下。
与此同时,另外两人攻向花满楼。花满楼不动如山,待到掌风及体,才忽然侧身,古琴横摆,“咚”的一声,琴音如锤,震得两人气血翻腾。
陆小凤这边,与金月卫已交手十余招。此人武功比银月卫高出不止一筹,掌法飘忽,每每从不可思议角度攻来,且掌风中带着阴寒之气,显然是月影功已有相当火候。
但陆小凤毕竟是陆小凤。三十招后,他看破对方掌法规律,忽然变指为掌,一掌印在金月卫胸口。这一掌看似轻柔,却蕴含七重内劲,金月卫闷哼一声,倒飞出去。
另外两人见首领受伤,虚晃一招,扶起同伴跃上屋顶,迅速消失。
花满楼没有追赶:“他们在拖延时间。月教主力,恐怕已去了旧兵营。”
陆小凤面色凝重:“快走!”
两人施展轻功,如两道轻烟掠过金陵城清晨的街道,直奔城西旧兵营。朝阳初升,霞光万道,却照不亮他们心中的阴影。
月夜尸光案的真相渐渐浮现,但更大的危机正在降临。月教、功法、无数人命堆砌的邪功...这一切,都将在旧兵营迎来终结或开端。
而陆小凤不知道的是,在旧兵营深处,月教主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要的不仅是月影全图,更要借这次机会,以当世顶尖高手为试功对象,突破月影功第八重的瓶颈。
晨光中,旧兵营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片占地广阔的废弃建筑群,断壁残垣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来客。
陆小凤与花满楼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