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滚滚,瓦砾纷飞。悬壶堂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彻底塌陷,化为一片废墟。段云的身影被吞没其中,再不见踪影。
李无常捂着断腕,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快意:“也好…也好…都结束了…月影功的秘密,就让它永埋地下吧…”
西门吹雪收剑入鞘,冷冷地看着他:“你谋划三十年,就为今日?”
“三十年?”李无常惨笑,“不止…不止啊…从师父把月影功传给师兄那天起,我就开始谋划了…我等了四十年…四十年!”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黑色血块,声音嘶哑:“陆小凤…你以为你赢了?不…你们都输了…密室中有月影功全图不假,但也有我精心布下的‘蚀骨烟’…现在整个密室都已弥漫毒气,段云那小子进去,必死无疑…咳咳…至于月影功的秘密…就让它…”
话未说完,李无常身体一僵,眼中光彩迅速黯淡下去,直挺挺倒在地上——他早已服下剧毒,此刻毒发身亡。
冷若冰上前查看,摇了摇头:“死了。牙齿中藏有剧毒,断腕之痛不过是他求死的契机。”
陆小凤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废墟,又看看林月如苍白的面容,轻叹一声。
花满楼在林郎中搀扶下走近,低声道:“陆兄,密室既然已毁,此事是否…”
“还未结束。”陆小凤忽然道,目光投向废墟某处,“你们听。”
众人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敲击声从废墟下方传来。
“有人还活着!”冷若冰立即指挥捕快,“快!清理那片区域!”
十几个捕快上前,小心翼翼搬开砖石瓦砾。约莫一刻钟后,他们从废墟下挖出一个勉强维持形状的地窖入口——正是密室坍塌后形成的空隙。
敲击声越来越清晰。
“是段云!”陆小凤辨认出那敲击的节奏,“他在用某种暗号求救。”
花满楼皱眉:“他为何不用内力直接破开?以他的武功,应当不难。”
“恐怕受伤不轻。”林郎中沉吟道,“或者…密室中有什么让他不敢妄动内力。”
捕快们加快了清理速度,终于挖开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是蚀骨烟!”林郎中脸色一变,“大家退后,掩住口鼻!”
陆小凤却接过捕快递来的湿布捂住口鼻,沉声道:“我下去看看。西门兄,花兄,你们在上面接应。”
“陆兄小心。”花满楼道。
陆小凤点点头,俯身钻入洞口。通道狭窄曲折,坍塌的梁柱和石块处处挡路。他小心翼翼前行约十丈,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未被完全摧毁的地下石室。
石室约三丈见方,四壁光滑,刻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形。正中央有一个石台,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玉盒,盒中空无一物。段云倚在石台旁,满身尘土,左腿被一根倒塌的石柱压住,鲜血浸透了裤腿。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四角各有一个破损的香炉,炉中正缓缓溢出淡紫色的烟雾——正是蚀骨烟。不过由于密室坍塌,空气流通,烟雾浓度已大减。
段云听到动静,抬起头,银月面具早已破碎大半,露出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间确有几分当年“月影剑”段天鸣的影子。
“陆小凤…”他声音虚弱,“你来了…”
陆小凤没有贸然靠近,站在烟雾较稀薄处,扫视四周:“你要我救你出去?”
段云惨笑:“救?不必了…我腿骨已碎,经脉被蚀骨烟侵蚀过半,就算出去也是废人一个…咳咳…我只是…不想让月影功的秘密随我一起埋没…”
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卷丝帛,丝帛薄如蝉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绘有图形。
“这是…月影功全图…”段云喘息着,“李无常那老贼说得对…密室中确实有自毁机关…但他不知道的是,机关启动前,我父亲…早就把最重要的心法抄录了一份,藏在另一个暗格中…我刚才就是找到了这个…”
陆小凤没有接:“你想让我转交给谁?林姑娘?还是你父亲的旧识?”
段云摇头,眼中神色复杂:“不…你听我说完…陆小凤…我刚才在下面想了很久…你之前说的对,也不对…”
他咳嗽几声,咳出带紫黑色的血:“李无常确实在利用我…但我父亲…也并非完全无辜…他当年确实偷练了禁术,也确实因此误杀了三位师叔…被逐出师门是罪有应得…但是…咳咳…”
段云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但是林清源…林郎中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当年为了得到师父偏爱,暗中给我父亲的功法做了手脚,导致我父亲更容易走火入魔…这件事,我在密室的一本日记中看到了…是月影真人亲笔所写…”
陆小凤眼神微动:“所以真相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江湖恩怨,哪有纯粹的黑白?”段云苦笑,“我恨了二十年,谋划了十年,到头来才发现…所有人都有罪,所有人也都可怜…包括我自己…”
他举起丝帛:“这卷心法,你拿去…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不要给林清源。”段云一字一顿,“他不配继承完整的月影功…但也不要毁掉…这是月影一脉数十代人的心血…”
“第二,帮我…找到我母亲的墓。李无常说她在悬壶堂大火中葬身,但我不信…以她的武功,不可能逃不出来…我查了多年,怀疑她当年是假死脱身…”
“第三…”段云的声音越来越弱,“告诉林月如…我对不起她…那些关于她父亲的恶事,有些是我添油加醋…但我父亲的死,确实与林清源有关…让她自己判断吧…”
陆小凤沉默片刻,点头:“好,我答应你。”
段云释然一笑,将丝帛抛给陆小凤。丝帛轻飘飘飞过,陆小凤伸手接住,入手冰凉。
“还有这个…”段云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正是他之前用的那枚,“这是月影真人的信物…与林清源那枚本是一对…合在一起,才能参透心法最后一重…现在…物归原主吧…”
他艰难地将玉佩也抛了过来。
做完这一切,段云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呼吸微弱。
陆小凤看着他年轻而苍白的脸,忽然问道:“你本名叫什么?总不能一直叫你段云。”
段云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喃喃道:“段云…就是我的本名…我父亲希望我如云般自由…可惜…”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气息断绝。
陆小凤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丝帛和玉佩,又看看段云的尸体,轻叹一声。他俯身检查了段云的脉搏和瞳孔,确认已死后,从怀中取出一块布,盖在段云脸上。
“如云般自由…”陆小凤低声重复,“下辈子吧。”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即将完全坍塌的石室,目光在那些刻满文字图形的墙壁上停留片刻,随即转身离开。
当陆小凤从洞口钻出时,外面已是黎明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
“如何?”西门吹雪问。
陆小凤将丝帛和玉佩递给林月如:“这是段云临终前托我交给你的。”
林月如接过,双手颤抖:“他…死了?”
“死了。”陆小凤简单道,“腿骨碎裂,蚀骨烟入体,没能撑住。”
林月如看着丝帛和玉佩,泪水无声滑落。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恨?悲?还是释然?
林郎中长叹一声,老泪纵横:“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当年若不是我暗中动了手脚,大师兄或许不会走火入魔…这几十年的恩怨,皆因我一念之差…”
他忽然跪下,朝废墟磕了三个头:“大师兄…段师侄…林清源在此谢罪…”
花满楼扶起他:“林老,往事已矣。段云临终前说,江湖恩怨无纯粹黑白,望你放下心结,好好教导林姑娘,将悬壶堂的医术传承下去,也算赎罪。”
林郎中泣不成声。
冷若冰指挥捕快清理现场,收敛尸体。李无常、段云,以及之前战死的月宗杀手和捕快,都需要妥善安置。
陆小凤走到一边,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忽然道:“西门兄,花兄,此事虽了,但我总觉得还有些不对劲。”
“哦?”西门吹雪扬眉。
“李无常谋划四十年,就为了月影功全图。可刚才密室中,玉盒是空的。”陆小凤缓缓道,“这说明什么?”
花满楼心思敏锐:“说明真正的心法或宝物,早就被人取走了?”
“或者…”陆小凤眼神深邃,“从一开始,李无常要的就不是月影功全图,而是别的什么…他故意引导段云和我们认为密室中有全图,实际上…”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名捕快匆匆跑来:“冷捕头!陆大侠!我们在李无常住处搜到了一些东西!”
众人立即赶去。
李无常作为悬壶堂药房管事,住在悬壶堂后院一间简陋的厢房。房间已被翻查过,床板下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叠信笺、几瓶可疑的药粉,以及…一本泛黄的账簿。
陆小凤翻开账簿,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普通的账本,而是一本“交易记录”——记录了二十年来,李无常以“月影鬼手”的身份,暗中为各路江湖人士、甚至朝廷官员提供毒药和解毒服务的详细账目。其中涉及的人物,不少都是当今武林和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最后一页,赫然写着:“癸卯年七月初三,收‘那位大人’黄金千两,订‘七日断魂散’三份,解药一份。备注:目标——花如令。”
花如令,正是花满楼的父亲,江南花家的现任家主。
花满楼虽看不见,但听陆小凤念出父亲名字,脸色骤变:“有人要对我父亲下毒?!”
陆小凤合上账簿,神色凝重:“看来,李无常背后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他潜伏悬壶堂二十年,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月影功…”
他转向冷若冰:“冷捕头,这本账簿涉及太多秘密,我需要带走。此事关系重大,恐怕要惊动六扇门总捕头了。”
冷若冰点头:“我明白。我会写一份详细卷宗,连夜送往京城。”
“不。”陆小凤摇头,“你亲自去。此事机密,途中若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看向花满楼:“花兄,你体内的毒…”
“林老的解药已起效,我再调息几日便可恢复七八成。”花满楼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赶回江南,保护家父。”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与你同去。”
陆小凤却道:“西门兄,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
“你护送花兄回江南。而我…”陆小凤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要去查查这位‘那位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晃了晃手中的账簿:“能驱使李无常这样的用毒高手,能出价黄金千两买花老爷子的命…这样的人,江湖上可不多。”
林月如忽然上前,将丝帛和玉佩递给陆小凤:“陆大侠,这些你拿去。”
陆小凤一怔:“这是月影一脉的传承…”
“父亲说,他无颜再继承月影功。”林月如眼中含泪,却神色坚定,“而我…我想明白了,比起江湖恩怨、武功秘籍,我更想像父亲这些年做的那样,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这卷心法留在我们手中,只会招来更多祸患。陆大侠你行事光明磊落,朋友遍天下,或许能找到真正适合它的人,让月影功不再成为杀戮的工具。”
陆小凤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许多的姑娘,郑重接过丝帛和玉佩:“我答应你。”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另一枚玉佩——正是林郎中之前给他的那枚,将两枚玉佩合在一起。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两枚玉佩严丝合缝,合成一个完整的圆形。月光下(虽然此时已是黎明,但残月仍挂西天),玉佩中心显现出一行极小的字:
“月影非影,人心为镜;功法无正邪,持者定乾坤。”
陆小凤心中一震,忽然明白了什么。
月影功从来不是问题,问题在于用它的人。正如这江湖,从来不是武功决定善恶,而是人心。
他将合成一块的玉佩分开,将林郎中原有的那枚还给林月如:“这一半你留着,做个念想。另一半我带走,或许将来有用。”
林月如点头收下。
天色已大亮,朝阳升起,驱散了最后的夜色。
悬壶堂废墟前,众人即将各奔东西。
陆小凤对花满楼道:“花兄,保重。我查到线索后,会尽快与你们会合。”
花满楼微笑:“陆兄也保重。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你永远有四条眉毛陆小凤的朋友。”
西门吹雪只说了两个字:“小心。”
冷若冰抱拳:“陆大侠,后会有期。”
林郎中和林月如深深一揖:“多谢诸位大恩。”
陆小凤还礼,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住,回头看向那片废墟。
晨光中,悬壶堂的残垣断壁静静矗立,焦黑的梁柱、破碎的瓦砾,见证了昨夜的血雨腥风。但陆小凤知道,只要有人在,悬壶堂就会重建。医者仁心,不会因一场大火、一场恩怨而熄灭。
正如这江湖,恩怨永无休止,但总有人坚守正道,总有人心怀光明。
他笑了笑,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