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兵戈甫定归寝殿，柔肠难断惹君怜
暮色四合，南昌城的硝烟尚未散尽，皇宫深处的议政殿内，烛火燃得正旺，映着柴宗训眉宇间的疲惫与锐利。他刚处理完南唐内宫的棘手事宜，指尖还残留着奏折上的墨香，眼底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清明——耗时半月的布局，今日终得圆满，钟太妃麾下的暗线已成功以假太监的身份混入李煜近侍之中，往后南唐的动向，便能尽收眼底。
“传令下去，严密监视南昌宫城动静，尤其是李煜身边那名新晋的内侍，若有异动，即刻来报。”柴宗训沉声吩咐身旁的侍卫统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连日来为了此事焦头烂额，既要避开南唐旧臣的耳目，又要确保暗线身份万无一失，他几乎彻夜未眠，眼下事成，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只觉浑身乏累，满心满眼都是对长春宫的牵挂。
“臣遵旨。”侍卫统领躬身领命，悄然退了出去，殿内只剩柴宗训一人，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龙袍，步履匆匆地朝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连日操劳，他最惦念的便是林阿夏，不知她的汤药是否按时服用，不知她的身子是否好转，更不知她独自在宫中，是否会心生烦闷。
夜色渐浓，宫道上的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夜色的寒凉。柴宗训摒弃了随行的宫人，独自一人踏着青石板路前行，晚风拂过，带着初夏的微凉，也吹散了些许朝堂上的浊气。他想起白日里收到的密报，南唐后主李煜虽已归降，却依旧心怀不甘，暗中联络旧部，此番安插暗线，便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只是这般殚精竭虑，终究还是亏欠了阿夏太多陪伴的时光。
一路快步前行，长春宫的轮廓渐渐清晰，廊下的宫灯映着熟悉的宫墙，让柴宗训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寝宫门口，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却在抬手准备推门的瞬间，瞥见了殿门缝隙处露出来的半截身影——是阿夏。
他的动作陡然顿住，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心头猛地一紧。
只见林阿夏背对着殿门，上身未着寸缕，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遮住了大半脊背，只余下一小片光洁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她微微佝偻着身子，双手似乎正搭在胸前，动作带着几分笨拙与迟疑，眉头紧紧蹙着，平日里挺直的背脊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愁绪，连周身的气息都带着浓浓的低落。
柴宗训的脚步下意识地放轻，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阿夏——褪去了皇后的华贵，卸下了武将的锋芒，此刻的她，像一株被风雨侵袭的柳枝，脆弱得让人心疼。往日里，她哪怕是生病，也会强撑着挺直背脊，眉眼间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倔强，可此刻，她的愁眉苦脸，她的茫然无措，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眼前，让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密密麻麻的疼。
他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的身影，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些时日的种种。他忙着朝政，忙着南唐的后续事宜，忙着稳固江山，却忽略了她的感受。她独自承受着备孕的压力，独自调理着孱弱的身子，甚至还要面对那些未曾言说的惶恐与不安，而他，竟连好好陪伴她的时间都寥寥无几。
殿内的林阿夏并未察觉门外的身影，她刚尝试着按张医女的叮嘱调理胸部，可指尖刚落下，便又一次不自觉地用了力，一阵细微的痛感传来，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眉头蹙得更紧了。
“还是不行……”她低低地呢喃，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挫败与自我厌弃，“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到底还能做好什么？”
话音落下，她缓缓放下手，转过身，恰好对上门口那双满是心疼的眼眸。
林阿夏猛地一惊，像是被人抓了现行的孩子，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抬手抱住自己的胸口，脚步慌乱地后退半步，眼底满是惊慌与无措：“宗……宗训？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语气里的慌乱显而易见。此刻上身未着衣物，这般狼狈的模样被他撞见，让她既羞又恼，更添了几分无地自容的窘迫，眼眶瞬间就红了。
柴宗训见状，连忙收回目光，转过身去，声音温柔得如同春风拂过：“是我唐突了，你先更衣，我在门外等你。”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心疼，没有丝毫的轻薄之意，只有满满的关切，让林阿夏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她连忙转身，快步走到屏风后，胡乱地抓起一旁的素色衣衫，手忙脚乱地穿好，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好几次都没能顺利系上衣带，往日里挥剑自如的双手，此刻却笨拙得不像话。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林阿夏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平静一些，才轻声开口：“我……我好了。”
柴宗训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提及方才的窘迫，只是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眼眶红肿，眼底带着未散的水汽，眉头依旧紧锁着，脸色也比往日苍白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与愁绪，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汤药太苦，没能好好喝？”柴宗训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愈发心疼，语气里满是急切的问询。
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林阿夏的心头一暖，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愧疚与惶恐。她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我没事，汤药都按时喝了。”
“没事？”柴宗训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不赞同，“你看看你，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眼底满是愁绪，还说没事？阿夏，我们之间，何时需要这般隐瞒了？”
他的声音温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让林阿夏紧绷的情绪瞬间崩溃。积压在心底的惶恐、不安、自我怀疑，在他温柔的问询中，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林阿夏猛地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哽咽着开口：“我……我当不好娘，宗训，我真的当不好。”
柴宗训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她愁眉苦脸的缘由竟是这个。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被她轻轻避开。
“你别过来。”林阿夏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是个武将，我只会打仗，只会舞刀弄枪，我根本就不懂怎么当娘。我连自己的身体都调理不好，连按揉胸部都能用力过猛，我怎么可能照顾好一个孩子？万一我伤了他，万一我让他受了委屈，万一……”
她的话越说越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满是深深的自我怀疑，那些深夜里独自承受的惶恐，此刻都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柴宗训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心中的愧疚愈发浓烈。他终于明白，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沉重的压力。他走上前，不顾她的躲闪，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力道温柔却带着十足的坚定，仿佛要将她所有的不安与惶恐都一一抚平。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他低头，在她的发顶轻轻落下一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谁生来就会当娘的？那些看似温婉的女子，初为人母时，不也一样会手足无措，一样会惶恐不安吗？你是武将，性子果敢坚韧，这不是你的缺点，反而是你的优点。我们的孩子，能有你这样勇敢的母亲，才是他的福气。”
林阿夏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温热的怀抱，听着他温柔的话语，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她哽咽着，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可我连温柔都学不会，我怕我会吓到他，我怕我会用对待将士的方式对待他，我甚至……我甚至连母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给孩子母爱？”
“没关系。”柴宗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温柔可以慢慢学，母爱也可以慢慢体会。你不懂，我可以教你；你不会，我们可以一起学。我会陪着你，陪着你调理身体，陪着你学习如何当娘，陪着我们的孩子一点点长大。阿夏，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无论是沙场，还是当娘这条路，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笃定与深情，如同定心丸，一点点驱散着林阿夏心底的惶恐。她埋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温暖与力量，心底的坚冰渐渐融化，那些自我怀疑与不安，也在他的温柔呵护下，慢慢消散了些许。
“可是……我当初不该答应入宫的，不该当这个皇后的。”林阿夏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若是留在军营，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或许就不用承受这些压力了。”
柴宗训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认真而深情：“阿夏，入宫当皇后，从来都不是你的负担，而是我的幸运。我从未后悔娶你，更从未后悔让你成为我的皇后。我知道，宫墙束缚了你的自由，皇室的责任给了你压力，可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有过半分改变。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温婉贤淑、循规蹈矩的皇后，而是一个能与我并肩同行、真实鲜活的林阿夏。”
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眼底满是宠溺：“至于当娘，你不必强迫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样子。你可以带着你的果敢，带着你的坚韧，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爱我们的孩子。他或许不会拥有一个温柔似水的母亲，但他会拥有一个勇敢无畏、全心爱他的母亲，这就足够了。”
林阿夏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动容。他的话语，如同春日的暖阳，照亮了她心底的黑暗，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惶恐。是啊，她何必非要变成别人眼中的样子？她是林阿夏，是那个在沙场上挥剑杀敌的女将，也是那个深爱着柴宗训的女子，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学习当一个母亲，去守护自己的孩子。
“可是……我还是怕，怕自己做得不好。”林阿夏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不确定，眼底的惶恐尚未完全消散。
“怕什么？”柴宗训笑着，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你可是能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林将军，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孩子？再者说，有我在，就算你做得不好，我也会帮你，我们一起慢慢摸索，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我也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他的笑容温柔而坚定，眼底的深情让林阿夏心头一暖，紧绷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她看着他，眼泪依旧在流，可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你说的是真的？不管我做得好不好，你都不会怪我？”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自然是真的。”柴宗训郑重地点头，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我柴宗训的妻子，无论怎样，都是我心中最好的模样。哪怕你一辈子都学不会温柔，哪怕你照顾孩子笨手笨脚，我也一样爱你，一样会陪着你。”
殿内的烛火摇曳，映着相拥的身影，满室的寒凉被浓浓的温情驱散。林阿夏靠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的体温，听着他的心跳，心底的不安与惶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安心与笃定。
或许，当娘这条路真的很难，或许，她真的会笨手笨脚，会犯错，会惶恐，但她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他陪着，有他支持，哪怕前路充满未知，哪怕会遇到无数困难，她也有勇气走下去。
“宗训，”林阿夏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也带着几分坚定，“我会努力的，我会学着温柔，学着照顾孩子，学着做一个好母亲。”
“我相信你。”柴宗训低头，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慢慢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起等着我们的孩子到来，一起陪着他长大。”
夜色渐深，长春宫的灯火依旧明亮，映着相拥的两人，也映着他们眼底共同的期盼与坚定。林阿夏知道，往后的路或许依旧艰难，但只要有柴宗训在身边，她便有勇气面对一切。那些曾经的自我怀疑与惶恐，都在他的温柔呵护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许，是对成为母亲的坚定。
而柴宗训看着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的女子，心中满是疼惜与愧疚。他暗暗发誓，往后定要多抽些时间陪伴她，帮她分担压力，陪她一起走过备孕的时光，陪她一起迎接他们的孩子，再也不让她独自承受这般沉重的惶恐与不安。
窗外的星辰渐渐明亮起来，月光透过窗棂洒入殿内，映着满室的温情。这一刻，所有的兵戈戎马，所有的朝堂纷争，都化作了过眼云烟，只剩下夫妻二人相依相偎的温暖，与对未来的满心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