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杏知道姑娘有了身子、不能动气,连跟人吵架都最好不要。她便出头了,对显玙道。
“桂格格。若是要镶嵌珠宝,就不是这个价格了。之前订单上也未曾言明啊。”
见着小杏解释,显玙也恨毒了她。昔日她就敢替她主子出头说话。心想艾乌雅是个逃奴,你便是更下贱的奴才。
待我告发处置了她、收回了艾府,我便要你和你那逃奴主子,日日夜夜跪着,给我绣花做鞋,又不叫你们轻易死了。直到熬瞎你们的双眼、跪断双膝,将你二人磋磨到死 !
当下显玙忍着怒气道。
“订单是曾有样式要求,参照样品。那样品上便是有的,你们如今就不承认了。”
显玙看一眼铺子门口,更是又怒从心起。
“门前洋装上各色装饰那般繁复,你们都做得精致。而我格格的嫁衣,只是略要些珠宝,就这般推脱。对我格格的成婚嫁衣,你们竟然还不如给青楼里的妓子,做得尽心。敢误我婚事,还开什么铺子,给我砸 !”
王府下人听她指挥便动手,小杏赶紧遣伙计去找刘保柱。往常他常在这街上巡逻,今日怎地不见人影? 若去找他,一人哪够,便派出去了两个。
那些人要砸,剩下的两个伙计便拦,肯定没有对方人多。
他们不仅动手砸,还撕扯铺子门前的洋装,小杏只觉得心疼,那是她和小棠辛辛苦苦缝好,去当铺子招牌的,样式最为精致,她急忙上前去挡,跟那些人扭做一团。
整条街的掌柜、伙计都恨不得看热闹。但一个是格格,一个是……洋人的艾小姐。都是惹不起的,谁敢上前。
很快,刘保柱带着一队巡捕匆匆赶过来了。“让让,让让 !”
刚才旁侧巷子有人呼救,他带队去抓人。一听说艾乌雅的铺子有人闹事,他赶紧往回赶。看见这混乱情形,赶紧喝道,“住手!住手!”
他说的这话也不管用,小杏正好被一个王府下人推了一掌,毕竟是个女孩子,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刘保柱恼了,心想敢打我的人,狠狠踢了那人一脚。
不知道哪里来的枪响,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大家这才全都不动了。洋人来了。
尼莱斯骑着马,带着一支德军过来了。手里还拿着把手枪。刚才两枪示警,他是对空中发射的。听闻铺子有人闹事,他也赶来了。
给艾乌雅撑腰的,来了两拨人。桂格格这才不敢造次。她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艾府伙计,包括小杏脸上都挂了彩,心中既解气又冷笑着。
不对,艾乌雅呢?
尼莱斯看着眼前众人,也是瞬间瞳孔一缩。艾小姐呢?!
刘保柱还只瞅着小杏,瞧她脸上像是被人打了,气得直骂,“谁干的!”
尼莱斯问他。“艾小姐呢?”
谁?这下所有人都找掌柜的。
艾小姐呢!
*
哈德里是次日凌晨赶回来的。装备已经上船离港,他本应是次日下午回京。但尼莱斯派兵去天津找他,他便交接好了军务,连夜赶回。
一路上,他的心被所有的焦灼淹没。
乌雅丢了。没有别人。
是俄国人 !一定是那一直没有放过的俄国人 !
清晨,他站在俄国公所门外等了很久。皮格涅夫终于迈着悠闲的步子来了。
俄国不像德国,自海外坐军舰来,着急让士兵们回国。
俄军离庆国京城本来就近、又占了东三省,他们可不太着急撤军,便慢慢撤,更不想马上关闭公所。
见到哈德里,皮格表情颇为意外地道,“哈德里先生。你怎么来了。”
哈德里沉静地看着他的脸,寻找着蛛丝马迹。
“皮格先生。”他平静地说着,一字一句。“把我的女人,放了。”
“诶哟,”皮格优雅地笑着,大胡子笑出了弧线,一脸坦荡地摊开手道,“什么女人?我怎么会认识你的女人?”
“那日公堂上,你询问过的,艾乌雅。”
皮格想了想道,“是那位……小姐吗?”
“那日过后,此案已了结。怎么,你还要重新调查吗?”
哈德里转身就走。既然你装,那便是浪费时间。
皮格在身后叫道,“哎,哎,怎么走了。
皮格一直看着哈德里和士兵走得干净,这才眼神中一冷。哼!
哈德里纵马奔德国使馆,去找穆默。
穆默正有外交商谈事务,但见到他来依然很高兴。毕竟这小家伙一回国,可就很长时间见不到了。
可一听,是艾乌雅丢了,可能被俄国人抓走了,来找他帮忙。穆默的脸色立马就有些冷了。怎么又是她。
哈德里在园子里跟俄国人打架,被人砍了一刀,是为了她。对庆国整体全程作战,他都还没受过、那么重的伤哩。
在那李府里\"误杀\"了谢列夫,也肯定是因为她。如今,她又丢了。
这哈德里马上就要回国了,还在日日忙活她的事。穆默满心都是不想管。
哈德里就那么站着,沉默地站在他办公桌前,一言不发,像石头做的雕像一样。
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却有着彻夜奔波的疲惫,有着失魂落魄的狼狈,有着心碎难耐的纠结,还有着痛不欲生的哀伤。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此刻却被现实击得粉碎。那些伤害她的力量会无孔不入,而他在这片土地上,曾建立的防护之墙,看上去竟然是那么虚无。
他现在是如此无助。乌雅,落在俄国人的手里。非死即伤 ! 现在说什么后悔的话都没用了,要救她!
穆默本是不想理他。我堂堂一国公使,为了你小子喜欢的一个庆国女奴,去交涉 ? 还是跟那死对头俄国去掰扯,我大使的颜面何在 ?我德意志帝国的颜面何在 ?简直成何体统。
本来辛丑条约的谈判,各国在桌上谈得就不开心,没有大打出手,已经颇显各自号称受过教育的涵养和文明。
德国好不容易拿到了\"亚军\"的利益,让皇帝陛下满意。怎么可能再为一个女人,节外生枝、再生事端。
况且为了她,哈德里你都杀了个俄国军官。那可是军官 ! 这事儿是那么好摆平的吗?俄国人已经息事宁人没找你算账了。那女人,他们要抓,就丢给他们吧!
穆默硬着心肠将人晾在一边。看着手中文件认真去忙活公事,整理他的摄影照片。
但也会不时扫哈德里一眼。看着他那副沉默忍耐、孤立无援的绝望样子,这毕竟算家族里年轻有为的子侄,平常又对自己非常敬仰和尊重。
再想起他见过那位艾小姐,当日劝克林德夫人言和时,也是出过力的。一点儿忙都不帮,也不合适。
在哈德里笔直不动地用军姿站了两个多小时以后,穆默心里叹了口气,说,“行了,我去问问。”
这一问,也没什么用。俄国大使格罗姆回答。
“我对此事,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