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越升越烈,把天边的鱼肚白染成金红,暖得能融掉将士甲片上的残霜。
光落在他们棱角分明的脸上,汗渍反光,刀疤也透着亮;
落在寒铁枪尖上,晃出细碎的冷芒;
更把前方的路照得清楚——
那是收复失地的路,是陆云许要讨回公道的路,是北凉军扬威的路。
这场战,不是莽撞的复仇,是磨亮刀锋前的试刃,是清算腐恶的先声,每一步都得踩得稳。
大军行到燕云边境的三折谷,晨雾还像薄纱似的缠在山坳里。
谷口的两山陡得像被巨斧劈开,青黑色的岩壁裸着,裂缝里卡着几支锈蚀的旧箭簇,是早年边境冲突留下的,龇牙咧嘴的模样,活像巨兽张开的嘴。
山间古木遮天蔽日,枝桠交错得能挂住雾,仅漏下几点晨光,砸在布满碎石的地上,泛着斑驳的冷光,连草叶都带着股逼人的寒气。
宁无尘猛地勒住胯下白马,马鬃上的晨露簌簌往下掉。
玄铁战甲的肩甲撞在马具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谷口格外清晰。
他抬手压了压,掌心的老茧蹭过甲片,示意大军停步,转头对陆云许道:
“两山夹一谷,最窄处仅容三骑并行——天然的瓮城,慕容烈连胜三场,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必轻敌,咱们就‘退避三舍’,把他诱进来瓮中捉鳖。”
说罢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元帅,玄铁靴踩在碎石上,碾出“咯吱”的响。
腰间佩刀“铮”地出鞘,刀尖挑开地面的浮土,露出下面坚硬的青石板,三两下就划出简易地形图。
刀锋划过的地方,沟壑分明,一边是谷口,一边是谷尾,中间一道细缝代表谷道:
“第一舍,把谷前的哨所丢了。你让人留些掺了沙土的劣米,再扔几杆断枪、几副破甲,枪杆上得留着砍痕,甲片要沾点血——别用真血,鸡血就行,让慕容烈看着就觉得咱们是闻风而逃,吓破了胆。”
他刀尖往谷道中间一点:
“第二舍,退到谷中隘口。让十几个弟兄扮成伤兵,腿上绑着渗血的布条,得一瘸一拐的,再丢几匹瘦得露骨的马,马鬃要乱,缰绳拖在地上——慕容烈见了,肯定觉得咱们不堪一击,急着追上来抢头功。”
最后刀尖戳在谷尾的位置,力道重了些,划出一道深痕。
“第三舍,退到谷后平原布伏。等他全军进了谷,前后一堵,他的骑兵展不开,就是咱们砧板上的肉。”
陆云许俯身盯着图,指尖顺着谷道的痕迹划过,蹭了满手土。
他忽然想起上次练枪时,李叔说“沉劲要藏着,不是摆出来”,此刻才算真懂——
这退不是怯,是把锋芒收起来,等敌人凑近了再扎进去。
“燕云军的骑兵在平原上能踏碎阵脚,可谷道里只能排成一队,首尾接不上,咱们从两边一压,他们连转身都难。”
他抬头时眼里亮着光。
“这一退,断了他们的长项,堵了他们的退路,高!”
“总算没白教你。”
宁无尘颔首,收刀入鞘,刀身与刀鞘碰撞的声响干脆利落。
他语气沉了沉,看向陆云许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
“为将者,心要比山沉,不能被‘勇’字冲昏头。敌骄我诱,敌疲我打,这是战场的规矩。慕容烈就像头烈马,得先让他跑累了,再勒缰绳才管用——三折谷的窄,就是咱们的缰绳。”
他转头扫向燕无歇和秦红缨,两人早按捺不住,燕无歇攥着刀柄,指节泛白;
秦红缨的红缨枪斜倚在肩上,红绸被风吹得乱飘。
“燕无歇,你带八千弟兄守西侧山壁,多备短刀,等伏兵动了,就从上面冲下去,专砍他们的中军旗——斩了将,兵就乱了。”
燕无歇咧嘴一笑,露出颗小虎牙:
“放心,保证把慕容烈的帅旗给你扛回来。”
宁无尘又看向秦红缨:
“你带三千骑兵藏在谷口外的密林里,马蹄要裹布,别弄出声响。等里面一乱,他们肯定往谷口逃,你就把口子堵死,一只苍蝇都别放出去。”
秦红缨把红缨枪一挺,枪尖直指谷口:
“末将保证,敌寇有来无回!”
最后他目光落回陆云许身上:
“你带五千人守谷后东侧山壁,滚石、火油、弩箭都备足。攀岩的时候手脚轻点,别碰掉石头——等燕云军的旗子过了隘口,就把谷尾封死,先砸滚石断他们后路,再泼火油烧,乱他们的阵脚。”
“末将领命!”
三人齐声应和,声音撞在岩壁上,反弹回来,成了三重叠响。
陆云许转身看向身后的五千将士,全是穿黑衣的将士,寒铁枪握在手里,稳得像长在身上。
他们的脸藏在晨光的阴影里,只露出锐利的眼,静立着,连呼吸都放得轻。
“弟兄们。”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咱们守的不是谷尾,是北凉的边境,是家里的百姓。山壁陡,得徒手爬,谁也不能弄出声响——我的信号箭一上天,就砸滚石、射弩箭、泼火油,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一个敌寇退出去!”
“誓死遵命!”
五千人的呐喊压得很低,像闷雷滚过地面,没有激昂的花哨,只有沉甸甸的决绝,震得脚边的碎石都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