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7日。乌干达总统府 荣誉宴会厅
乌干达总统府的荣誉宴会厅,如同一个镶嵌在东非大地上的金色宝盒。它不像金沙的再生水泥预制板建筑群那样充满工业的硬朗和肃杀,而是以深沉的非洲红木和从欧洲进口的水晶吊灯,营造出一种盛大而略带殖民遗风的奢靡感。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热带水果和昂贵威士忌的混合香气。
今晚的宴会,名义上是为了款待坦桑尼亚和金沙地区派来的“特使”——蒙塔,但实际上,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清算。
蒙塔穿着他那件在浆洗过的旧西装,此刻西装的领口似乎勒得他透不过气。两天来奔波的疲惫、昨天深夜被乌干达外交部长明确拒绝的挫败,以及此刻对保罗执行长忠诚的巨大压力,如同沙尘般堆积在他的心头。
他站在宴会厅的一角,身旁是坦桑尼亚驻乌干达大使。这位大使神色平静,如同老练的棋手,深知棋局走向,却保持着风度。
“蒙塔主任,请随我来,”坦桑尼亚大使低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总统阁下正在等您。不要太难过了,要好好放松一下:这次我们是客人,礼节至上。”
蒙塔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跟着大使走向宴会厅中央。
他眼神一扫,便明白了这场宴会的真正意图。长桌周围,除了乌干达的内阁官员和军方高层外,还坐着一群神色专业的白人面孔。
法新社的摄影记者正调整着镜头焦距;路透社的特派员在低声记录着什么;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位来自世界银行和非洲开发银行(AFdb)的非政府组织代表,此刻也赫然列席。他们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审视和掌握大局的傲慢,如同高高在上的债权人,来检阅债务国的忠诚。
蒙塔心中警铃大作。他瞬间读懂了乌干达总统的心思——这根本不是道歉,而是一场公开的“献祭”。乌干达总统邀请西方记者和AFdb的代表列席,就是为了向世界,向美国和欧洲人证明:乌干达坦坦荡荡,与金沙的坦金银行(tAdb)没有任何秘密交易,他们依旧是西方金融体系下最温顺、最值得信任的借贷者。
乌干达的总统阁下,这位身着一袭白色非洲长袍、体态略显发福的非洲政治老将,此刻正站在主席台前,面带诚挚的笑容。
“来,蒙塔主任,请允许我代表乌干达人民,对您远道而来的访问,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歉意!”总统阁下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蒙塔的双手,那份热情几乎让人感到肉麻。
“总统阁下言重了,您的热情,金沙人民深感温暖。”蒙塔努力保持着外交辞令的得体。
总统阁下一只手紧紧握着蒙塔,另一只手则举起酒杯,面向那些西方记者和AFdb代表,声音洪亮得仿佛生怕他们听不见:
“正如我们坦诚公布的那样,蒙塔主任这次来,是为深化我们两国人民在文化和友谊上的沟通,只是短暂的旅行,没有任何经济和金融合作的意向,更没有某些国家情报部门前几天所渲染的,所谓的‘秘密交易’!乌干达的外交,永远是公开、透明、坦荡的!”
蒙塔那份努力维持的笑容,差点崩塌。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屈辱感从脚底直冲头顶。乌干达总统用最热情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金沙和坦金银行的金融外交计划,彻底贬低为一场无关痛痒的“旅行”。
接下来的寒暄环节,更像是一场针对蒙塔的无形折磨。
总统阁下带着蒙塔在会场中穿梭,但每当遇到乌干达的内阁成员,总统的话题都会被巧妙地引开。
“蒙塔主任,您看,这位是我们的交通部长。他正在努力学习你们金沙的再生水泥预制板技术,计划为我们修建更坚固的高速公路的围栏,以保护我们高速公路周边的奶牛场。您觉得,我们的奶牛,能喜欢上那种高强度的再生水泥预制板围栏吗?”总统阁下笑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
蒙塔不得不接过话头:“总统阁下,我们金沙的再生水泥预制板技术,在沙西市的兵工厂和工人宿舍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应用,其坚固耐用性远超一般材料。如果用在奶牛那里...我想,那些奶牛一定会成为非洲最安全的奶牛。”
就在蒙塔试图将话题引向经济合作时,总统阁下却猛地转身,对着一位路过的法国记者大声说:
“看!我们美丽的乌干达宴会厅!我们的友谊只基于文化和奶牛!”
那位法国记者立即举起相机,对着蒙塔拍下一张特写,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审视。
蒙塔明白,乌干达总统任由西方记者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就是为了让西方相信,乌干达和坦金银行没有任何合作的意思,这是一种极致的政治戏谑。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玻璃橱窗里的一个失败的展品,供人围观和嘲笑。
他强压着内心翻腾的怒火和屈辱。他想起保罗执行长那种对“雪耻”的偏执和狂热,想起保罗用尽行政权力给他办假护照,让他孤注一掷去非洲搏一个未来的决心。他不能让保罗的努力,在乌干达成为一个笑话。
宴会开始一小时后,主席台上的灯光突然亮起,乌干达总统阁下走上致辞席,全场安静下来。
总统阁下的致辞一开始极尽客套,他称赞蒙塔的西装很得体,称赞坦桑尼亚大使的非洲袍很有民族特色。他将金沙形容为“沙漠中的奇迹”,称赞陈默总统和金沙的几任在过去几年对金沙经济和制度化建设的贡献。
然而,当他谈到本次访问的核心议题时,语调却突然一转,变得轻描淡写,却又刀刀见血:
“……因此,我非常荣幸能款待蒙塔主任。如各位记者所知,蒙塔主任此次来到乌干达,并没有任何关于我们乌干达与那个,新成立的坦金银行的合作意向。他只是一个,寻求友谊和沟通的游客。”
总统阁下停顿了一下,眼睛扫过在场的西方记者和AFdb代表,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油滑的、带着戏谑的笑容。
“当然,我们乌干达是非常渴望发展的国家。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世界银行和非洲开发银行的贷款来接济。如果可以的话,我也非常希望,金沙和坦桑尼亚新成立的坦金银行,可以给我,二百亿美元的贷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随后爆发出一阵充满嘲弄的低笑声。
二百亿美元!
这看似是开玩笑,实际上却是当着记者的面,划清自己和坦金银行关系的政治手段。乌干达总统用一个天文数字,嘲讽了坦金银行在西方金融巨头面前的贫穷和不自量力。蒙塔知道,保罗执行长和金沙财政委员会的全部外汇储备,即便现在给石头拿到称上约约卖了,也远不足这个数字的一个零头。
这番话,彻底击碎了蒙塔心中最后一丝外交的体面。
蒙塔的身体微微颤抖,那股屈辱感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强忍着,如同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抬起手,机械地、礼节性地鼓起了掌。
他的掌声在宴会厅里显得微弱而刺耳,仿佛在承认这场外交失败的荒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