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靠在椅子上，想象着周厂长又会从哪淘来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一个星期。
半个月。
一个月。
华新丝绸厂的扩建工程如火如荼，雪片般的订单堆满了王厂长的办公室，可那个最该坐在这里拍板的人，迟迟没有出现。
王厂长彻底坐不住了，他一天往李主任的办公室跑八趟。
“主任！这都一个多月了！周厂长怎么还没个信儿啊？”
“她临走前有没有说去多久？厂里这边等着她拿主意的事儿，堆得比山都高了！”
李主任嘴上安抚他：“别急，周厂长办事，有她的章程，可能这次去的地方远，信号不好。”
可他自己的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以前她也出门，但从没有这么久，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那股莫名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他的心脏。
第二个月过去。
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大家嘴上不说，可干活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朝着厂长办公室的方向看一眼，那里空空如也。
王厂长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嗓子都喊哑了。
他守着五部电话，却一部都不敢离开，生怕错过了那个从远方打来的，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第三个月，零三天。
李主任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秘书敲门走了进来。
“主任，外面有位同志找您。”
“他说他姓赵，是名律师，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和您谈。”
律师？
李主任的笔尖一顿，心里那股不安猛地放大了。
“让他进来。”
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表情严肃，身上带着一股子一丝不苟的劲儿。
“您是李长青主任？”
“我是。”
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封牛皮纸信封，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周觉女士委托我，在今天转交给您的。”
李主任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封信，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律师：“周厂长呢？她让你来的？她人呢？”
“李主任，周女士在三个多月前留下了这份委托。”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
“她交代，如果三个月后，她没有回来，也没有联系您，就让我来找你，将一些东西，交给您和华新丝绸厂的相关负责人。”
李主任感觉自己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来人！去请华新丝绸厂的王厂长！还有老厂的厂长！”
说完，稳了稳心神，他一把抢过那封信，手指颤抖着，撕开了封口。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第一行字上。
“当各位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代表我已不在。”
轰！
李主任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什么叫已不在？这是什么意思！”他猛地站起身，冲着律师低吼道，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律师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李主任的手抖得厉害，那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若千斤。
“我名下华新丝绸厂的所有股份，在我‘不在’之后，全部无偿转让给国家持有。”
“转让后，股份产生的年度收益，其中百分之十，必须用于成立专项公益基金，定向扶持国内贫困地区的教育与医疗。”
“另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必须成立科研专项基金，用于支持国家在基础材料、精密制造、以及信息技术领域的研究。”
“……”
文件不长，一条一条，清晰明确。
最后，还有一句话。
“我的家族，只剩我一人，若我不在，家族便已消亡，不必寻找。”
“砰。”
李主任手一软，那封信飘然落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回椅子上，双眼失神地看着前方。
王厂长，老厂长，还有其他几个高层负责人，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被叫到了李主任的办公室。
当他们看完那封信时，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不可能……”王厂长嘴唇哆嗦着，他想去捡那封信，可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周厂长她……她那么大本事……怎么会……”
老厂长站在角落里，也恍了神，没注意到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是什么意思！她人呢！什么叫不在了！”王厂长终于崩溃了，他冲到那个律师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
“她去哪了！你告诉我们她去哪了！”
律师任由他抓着，只是平静地重复着那句话：“我的任务，只是将文件送达。”
“周厂长……”李主任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猛地想起了那个黑色沉甸甸的箱子。
想起了她递过来时，那平静得过分的表情。
“我要出一趟远门。”
“和之前一样。”
不一样！
根本不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一次普通的旅行。
那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出征”！
那些珍贵到无法估量的资料，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她是为了……为了去拿那些东西……”李主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看着办公室里每一个悲痛欲绝的人。
“她早就知道有危险！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这个傻子啊！”
一句话，击垮了所有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王厂长松开了手，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哭声。
哭声渐渐平息，王厂长红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李主任，声音嘶哑。
“主任……给周厂长……发丧吧。”
“给她立个碑，让全厂的工人，都来送送她。”
李主任抬起头，他抹了一把脸，双眼通红，那里面却没有绝望。
他摇了摇头。
“不。”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那封信说，如果她三个月没回来。”
“可那只是她自己说的。”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仿佛看到了那个倾注了她无数心血，正在蓬勃发展的工厂。
“她那样的人，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也许是路上耽搁了，也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我不信。”
他转过身，看着一张张泪痕未干的脸。
“我们等。”
“一年，两年，十年。”
“我们一直等。”
“只要我们还记得她，只要这座厂还在，她就没走。”
“我们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