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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死了。

在潜伏者那庞大的黑色阴影从天而降,彻底封死最后生路的那一瞬间,时间,这个衡量一切运动与变化的尺度,本身就变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话。过去是绝望,未来是死亡,而现在,则是凝固在这两者之间,一个无限拉长的、酷刑般的瞬间。

零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能看清潜伏者那巨大复眼上,每一颗细小晶体里反射出的、自己那张扭曲而呆滞的脸。他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如同腐烂内脏混合着铁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他能感觉到,那两柄足以切开合金的骨刃,在空气中划出的尖锐风压,正冰冷地舔舐着他的皮肤。

身后,是血肉福音会那群疯子狂热的、如同海啸般扑来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始祖!”

“抓住祂!”

这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致命的威胁,像两块烧红的铁板,从前后两个方向,带着要把他碾成肉泥的决心,猛烈地合拢。

死亡,已经不是一种可能性,而是一个正在发生的,无法更改的事实。

【……计算结束。】

暴君的声音,在这一刻,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死水。

【……生存率:0.00%。很有趣的体验。这是你所坚守的‘人性’,为你带来的最终结局。好好享受吧,零。这是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葬礼。】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致命的骨刃即将触及零的头颅,而第一只属于教徒的手即将抓住他脚踝的瞬间。

灰鸦动了。

这个一直被他拖累、身负重伤的女人,在这个连暴君都已经宣判了死刑的时刻,爆发出了超越一切计算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疯狂本能。

她没有试图去挡,也没有试图去躲。她做了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动作。

她猛地松开了搀扶着零的手,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狠狠地、不带一丝犹豫地,将零的身体,朝着那个唯一的生路——维修通道的入口,猛地推了出去!

“滚进去!”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发力而变得嘶哑、尖锐,像一块被硬生生掰断的金属。

零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像一个麻袋般,踉踉跄跄地向前扑去。巨大的惯性让他不受控制地冲进了那片深邃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之中。他的脸颊,擦过冰冷粗糙的墙壁,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在他身后,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幅足以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荒诞而血腥的画面——

潜伏者的攻击,落空了。

但它并没有落到空处。它那庞大的身躯,和那群从后面扑上来的、最前排的教徒,像两列迎头相撞的、失控的火车,轰然撞在了一起!

“噗嗤——!!”

骨刃没能切开零的头颅,却毫不费力地将两名教徒的胸膛,连同他们脸上的狂热表情,一并贯穿。而其他教徒,则因为收势不及,狠狠地撞在了潜伏者那坚硬的、布满粘液的身躯上。

一时间,骨骼碎裂的“咔嚓”声,血肉被撕裂的“噗嗤”声,教徒们因为痛苦和错愕而发出的短促惨叫,以及潜伏者因为被这群“食物”主动冲撞而感到的暴怒嘶鸣……所有的声音,都在通道口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被压缩、扭曲,然后轰然引爆,化作了一场极致混乱的、血肉模糊的交响乐。

那头怪物和那群疯子,在追逐同一个目标的过程中,以一种最滑稽、最恐怖的方式,互相成为了对方的障碍。

他们……为零创造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生机。

“还愣着干什么!跑!”

灰鸦的吼声,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零还处于宕机状态的神经上。她自己也借着刚才推开零的反作用力,灵巧地一个翻滚,紧随其后地闪入了维修通道。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场混乱的战果,落地的一瞬间,就已经调整好了姿势,拉起还在发愣的零,拖着他向通道的深处狂奔。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们。

身后那片小小的、被提灯照亮的战场,迅速地被抛在身后,变成了一个遥远的、不断传来各种恐怖声响的血腥舞台。

维修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仿佛凝固了数十年的灰尘与霉菌的味道。零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灰鸦那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向前。

他的肺像火烧一样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解体的悲鸣。他完全是在靠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和被灰鸦拖拽的力量,在机械地迈动着双腿。

“快……再快点!”灰鸦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在黑暗中回响,“那群疯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那头畜生也一样……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她的判断,永远是那么精准,精准到冷酷。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那混乱的厮杀声中,就传来了一声属于瞎眼先知的、气急败坏的咆哮:

“别管那只野兽!‘始祖’……‘始祖’跑了!抓住祂!不惜一切代价,抓住祂!!”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狂热的呼喊声,如同跗骨之蛆,开始在他们身后响起,并在这狭窄的通道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形成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立体环绕音效。

“始祖!请留步!”

“您不能抛弃我们!”

那些声音,在黑暗中追逐着他们,像一群来自地狱的索魂恶鬼。

“妈的……”灰鸦低声咒骂了一句,她的呼吸,明显变得更加粗重了。那条受伤的左腿,在这样高强度的奔跑下,显然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零能感觉到,抓住他的那只手,力量正在一丝丝地减弱。

又跑过一个拐角,前方出现了一片稍微开阔些的区域。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型的中继泵房,几台巨大的、早已锈死的机器,像史前巨兽的骸骨一样,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

灰鸦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猛地将零往一台机器后面一推,巨大的力量让零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痛得他闷哼一声。

“听着,”灰鸦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用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零,“你,从那边的通风管道继续往前跑。不要停,不要回头,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明白吗?”

“那你呢?”零下意识地问道。

【……她要抛弃你了,蠢货。不,更准确地说,她要把你当成诱饵,自己从别的路逃走。】暴君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充满了恶意的揣测。

灰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深深地看了零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决绝,有疲惫,还有一丝……零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她转过身,从大腿外侧的枪套里,拔出了那把陪伴她多年的大口径手枪。她单手持枪,身体靠在机器的边缘,像一头准备反噬的、受伤的孤狼,面对着他们来时的那片黑暗。

“我需要……一点时间。”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去给那群苍蝇,找点麻烦。”

她要一个人,留下来断后。

“不行!”零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一个人……会死的!”

【……她死了,你才能活。这是一个简单的、二年级学生都懂的算术题。】

“闭嘴!”

这一次,零不是在心里咆哮,而是真的吼了出来。

灰鸦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道:“这是命令。我才是付钱的那个,你只需要照做。现在,立刻,滚!”

“我不……”

零的话还没说完,黑暗的通道拐角处,已经出现了第一点摇曳的、昏黄的火光。是血肉福音会的追兵。

灰鸦不再有任何废话。

“砰!”

清脆而响亮的枪声,如同平地惊雷,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轰然炸响。巨大的回音,震得零的耳膜嗡嗡作响。

那一瞬间,零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废土之上,一枪就精准地废掉了拾荒者手腕的、冷静而强大的女狙击手。她的枪,就是秩序,就是法则。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教徒,应声倒地。他并没有死,子弹精准地命中了的膝盖,将那里的骨头,连同他的狂热,一并打得粉碎。他抱着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

这精准的一枪,成功地迟滞了追兵的脚步。他们下意识地寻找掩体,气焰为之一顿。

“砰!砰!”

灰鸦没有丝毫停顿,冷静地进行着二次点射。每一枪,都精准地命中一个目标。她没有去打致命的要害,而是选择了四肢。她不是在杀人,她是在制造伤员。因为她知道,在废土上,一个需要人照顾的伤员,比一具尸体,能给敌人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就是她的战斗方式。高效,精准,冷酷得像一台杀戮机器。

“跑啊!你这个白痴!”

在枪声的间隙,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零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几乎要撕裂自己喉咙的怒吼。

零的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跑?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再一次……成为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不。

不可以。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那种背负着所有死去同伴的重量、独自一人走在废墟上的痛苦……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的瞬间,对面的教徒,也从最初的慌乱中反应了过来。

“是那个异端!她在阻挠我们迎接‘始祖’!”

“杀了她!杀了这个亵渎神恩的女人!”

“不要用重火力!‘始祖’就在附近!”

伴随着狂怒的叫喊,一片由各种粗制滥造的、由废品零件改装的火药武器,喷吐出了愤怒的火舌。

“砰砰砰砰——!”

子弹,像一阵密集的、死亡的冰雹,疯狂地向灰鸦藏身的机器扫射而来。无数的火星,在黑暗中飞溅,金属被击中的“叮当”声不绝于耳,碎石和铁屑四处乱飞。

灰鸦被迫将身体完全缩回机器后面,进行规避。她引以为傲的精准射击,在这种毫无章法的火力压制下,被彻底中断了。

她咬着牙,等待着对方换弹的间隙。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很快,那阵狂乱的枪声,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就是现在!

灰鸦猛地从掩体后探出身,手中的枪再次举起,准备进行反击。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

或者说,在那些疯子之中,也存在着一个……不那么疯的,经验丰富的猎人。

一抹不起眼的、微弱的枪口焰,从一个刁钻的角度亮起。那不是胡乱的扫射,而是一次冷静的、蓄谋已久的狙杀。

“噗——!”

一声沉闷的、子弹钻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灰鸦的身体,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中,猛地向后一仰。她手中的枪,“哐当”一声,脱手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滑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一抹鲜艳的、滚烫的血花,在她的右肩上,绚烂地绽放开来。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从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地撑住身后的机器,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鲜血,像决堤的洪水,迅速浸透了她肩头的作战服,然后顺着她的手臂,一滴一滴,嗒、嗒、嗒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苍白。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哈……哈……”

她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

完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然而,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一道身影。

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本应该已经逃得远远的、愚蠢的身影。

零冲了回来。

他没有武器,没有计划,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他就那么不管不顾地,从掩体后面冲了出来,冲进了那片随时可能被子弹覆盖的死亡地带。

【……白痴!蠢货!你在做什么?!这是我们逃走的最好机会!】暴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愕和暴怒,【回去!立刻给我回去!】

零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那些教徒的叫喊,再也没有了暴君的咆哮。他只能看到那个靠在机器上,摇摇欲坠的、瘦小的身影。他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

他一把抓住了灰鸦那只冰冷的、正在微微颤抖的左手,将她的胳膊重新甩到自己那瘦弱的肩膀上,用尽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全部的力气,将她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扛了起来。

“走……”

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说了……我不会再……当那个唯一的幸存者了……”

灰鸦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她只能靠在零的身上,意识模糊地看着这个少年。他的脸,在远处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那张总是带着迷茫和怯懦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疯狂的执拗。

“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教徒们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弹药,叫嚣着再次追了上来。

零没有回头。他扛着灰鸦,这个比他自己还要沉重的“累赘”,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冲向了那片更深、更沉的……无边黑暗之中。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陷入了绝境。

一个重伤,一个力竭。

前路未知,后有追兵。

情况,危急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