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最后那句“憋得慌”,像一根针,精准地戳中了李承乾此刻的心境。是啊,憋得慌!憋得快疯了!穿越以来,他一直在扮演“李承乾”,背负着太子的责任和历史的阴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坠马受伤后,更是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属于“林休”的那份对自由、对烟火气的渴望,从未消失,反而在长久的压抑后,被李恪的话语撩拨得更加汹涌。
去,还是不去?理智的弦在拉扯:身份、规矩、风险…可内心深处那个属于现代青年的声音在呐喊:去看看吧!穿越一回,连传说中的长安青楼都没见识过,岂不是白活了?只要小心些,应该…无妨吧?
看着李承乾脸上挣扎犹豫的神色,李恪知道有戏,继续加码:“阿兄放心,绝对安全!小弟保证!就当是体察民情嘛!看看这长安城的另一面。整日里忧国忧民,也需得放松片刻,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您看今日这天气多好?闷在宫里,岂不辜负?”
“体察民情…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李承乾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压抑许久后即将释放的光芒:“也罢…就依三弟所言。不过,切记低调!我用化名出行,你唤我‘林休’即可。”
“林休?”李恪挑眉,随即抚掌而笑,“好个清逸的名字!得令!”他立刻吩咐王林,“快,给这位‘林郎君’寻一套上好的常服来!要富贵却不招摇,料子得衬得起这名字的雅致。”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驶离东宫角门,汇入长安城熙熙攘攘的人流。车厢内,李承乾已换上了一身宝蓝色暗云纹的圆领锦袍,头戴玉色幞头,腰间系着羊脂玉带,手持一柄洒金折扇。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这一身装扮,配上他刻意收敛了威仪后流露出的几分书卷气与贵气,俨然一位出身不凡的翩翩佳公子。李恪则是一身更为张扬些的绛紫色胡服,两人对外称是来自洛阳的富商兄弟。
长乐坊位于长安城东北角,紧邻东市,是着名的娱乐消遣之地。还未入坊,喧嚣的人声、丝竹管弦之声、各种小吃的香气便已扑面而来。倚红楼是坊内最气派的建筑之一,雕梁画栋,灯火通明。门前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脂粉香气浓郁却不显低俗。
李恪显然是熟客,与门口迎客的龟公低声交谈几句,塞过去一小锭银子,龟公立刻堆起满脸谄笑,点头哈腰地将他们引了进去,并未高声宣扬。
楼内别有洞天。一楼大厅宽敞明亮,设有舞台,此刻正有舞姬在表演胡旋舞,身姿曼妙,引得阵阵喝彩。周围散座和雅间里,坐满了客人,有高谈阔论的文士,有呼朋唤友的商贾,也有低声密语的官员。空气中混合着酒香、脂粉香、熏香以及各种食物的气味,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盛世浮世绘。
李恪熟门熟路地引着李承乾绕过喧闹的大厅,沿着雕花楼梯上了二楼。这里更为清雅,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挂着珠帘或纱幔的雅间,丝竹之声从里面隐隐传来。他们被引到一处临窗的雅间,名曰“听雨轩”。推开雕花木门,里面布置得颇为雅致,香炉袅袅,墙上挂着字画,临窗可看到坊内街道的灯火。
雅间内已有几人等候。除了李恪的几名亲信侍卫外,还有两位年轻公子,都是长安城勋贵子弟,平日里与李恪交好。见到李恪进来,都笑着起身招呼:“三郎来了!”目光随即好奇地落在李恪身后气度不凡的李承乾身上。
“来来来,给诸位介绍,”李恪笑着揽过李承乾的肩膀,“这位是我洛阳来的表兄,姓林,单名一个休字,诸位唤他林郎君便是!休兄,这两位是宋国公家的萧七郎,鄂国公家的尉迟九郎!”
“萧七郎,尉迟九郎,幸会。”李承乾拱手,指尖微屈,模仿着时下世家公子的疏朗气度,声线压得和缓,带着几分洛阳口音的尾调。
“林郎君有礼!”萧七与尉迟九忙不迭回礼,目光在他月白锦袍的暗纹与腰间羊脂玉坠上转了转。这“林休”虽自称洛阳客,可眉宇间那股久居上位的沉敛气度,绝非寻常商贾子弟能有,倒像极了长安城里哪家隐世贵胄的公子。
众人落座时,李承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案上的青瓷茶盏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自坠马养伤以来,这是他头一回踏足如此喧嚣之地。侍女奉上的香茗腾起白雾,混着邻座传来的剑南烧春酒香,竟让他紧绷数月的神经松快了些。
“休兄可曾见过洛阳金明池的水嬉?”李恪夹起一筷糟熘鱼片,挑眉笑道,“去年我在那见过一场水秋千,舞姬踏浪而起时,真似洛神出水……”他话音未落,尉迟九郎已拍着桌子叫起好来,萧七则掰着手指头算起长安西市的胡姬酒肆,席间顿时热闹得像开了锅的沸水。
李承乾起初只含笑听着,待温酒过三巡,脸颊泛起薄红,才渐渐融入话题。他谈及洛阳白马寺的碑刻,顺手引了《金刚经》里几句禅语;说到马球规则,又随口点出突厥“苏勒德”战旗与马球杆的渊源。萧七与尉迟九听得目瞪口呆,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恭敬——这林郎君肚里的墨水,怕不是把国子监的书都啃透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李恪突然拍手,朝门外使了个眼色,“听闻倚红楼新来的小蝶姑娘,弹得一手好《霓裳羽衣》,不如请她来为休兄助个兴?”
话音刚落,珠帘轻响,一抹水绿身影款步而入。少女怀抱琵琶,眉眼清秀得像雨后青竹,见了众人便低眉福身:“小蝶见过诸位郎君。”她话音细软,像江南春柳拂过水面。
“小蝶姑娘不必多礼,”李恪指了指主位的李承乾,“今日我这表兄从洛阳远道而来,你且拣最拿手的曲子唱来。”
小蝶抬眼时,目光与李承乾撞了个正着。眼前这位林郎君虽面色清瘦,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含着两簇烛火,明明带着病气,却偏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贵气。她心头一跳,指尖微颤,弦音却已清越响起——是支江南采莲小调,吴语软侬,唱得“莲叶何田田”时,竟让满室喧嚣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