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有原主的记忆辅助,宋钰怕是当真会觉得自己进了个什么奇怪的铺子。
这云想衣,是一处集化妆、更衣、配饰销售于一体的综合性服务场所。
不过,这铺子寻常多服务的如进士及第的新贵,或小门户嫁娶租借凤冠的女子,亦或者名伶妓子之流。
像原主这等官家女子,断不会在外面沐浴更衣的。
所以,宋钰记忆中有这铺子,却从没进来过。
洗罢热水澡,一边有人帮忙用炭火烘干头发,一边有量衣人拿来一身身崭新的衣裙供宋钰挑选。
宋钰随手指了件素雅的浅蓝色襦裙,便立马有香婆端着香炉薰衣。
又有妆娘帮忙挽发。
宋钰让那妆娘帮忙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拒了他们端来的各种首饰,将自己的木簪插在了头上。
眼看那妆娘又去拿各色胭脂,宋钰赶忙摆手。
“上妆便不必了,这大晚上的画的再精致好看也没人看不是。”
妆娘笑道,“娘子不画妆已是天姿国色,不过既然来了这云想衣,总不能这般素净的出门去,不如点个花钿?”
说罢已经拿出钿印来,任由宋钰挑选。
印钿简单,宋钰没再拒绝,任由那妆娘给自己点了个简单的梅花钿印,这才勉强被放过。
周霁一直在院内等待,他坐在凉亭之下与一壶热茶相伴。
眼看宋钰走来,本想着她若上妆必然天香国色,却不想这走近了依旧是一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模样。
唯独额间那一片花钿,让人眼前一亮。
心中的惋惜一闪而过,可马上他又觉得如此才是宋钰。
嘴角扬笑,从荷包中摸出一块金锞子来,随手扔了过去。
“不错,当赏。”
老板娘一把接住,一看那金子顿时心花怒放,一路将两人送出门去,
“若郎君娘子满意,下次再来。”
……
“就洗个澡,一身衣裳,就要一块金子,当真是贵得很。”
宋钰掀了掀自己的衣裳袖子。
这襦裙的袖口宽大,稍稍不注仪态,手臂就会露出一截来。
她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总是引来他人频频侧目。
没办法,宋钰只能放下尽量收着些,好看起来不那么“异类”。
周霁:“虽说已经进了六月天气热了起来,但河水寒冷,你泡了水可别受了寒。
走,我带你去樊楼吃酒去。”
一路上,宋钰四处探看,对什么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就连有人当街吵架都要围着看上一会儿才肯作罢。
周霁没忍住调侃,
“你才离京不过一年,怎么好似没来过一般?”
宋钰正垫脚看那变戏法的,闻言摇头,
“不一样。
这人啊,只有经历过苦难,才能真正明白这份安稳的绚烂有多珍贵。
我这一路自离京,到回来。
见惯了生死,见惯了狡诈的人心。
眼下再看到这繁华炫眼,自然贪恋几分。”
宋钰说着转身看向周霁,
“你说,若是这盛京以外,所有的城池,所有的府县,皆能如此。
该有多好?
想必,若是到了那一日,这大邺才真正算的上一处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之国了吧。”
周霁看着宋钰,灯火之下,她眼中善良如星河,竟比那红钿还要耀眼。
……
樊楼乃是盛京第一的酒楼。
三层朱漆的彩楼拔地而起,飞檐悬灯,照得半条街彻夜通明。
正门的黑漆匾牌上,写着“樊楼”二字。
宋钰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宏伟的建筑,
“说起来,我还没来过樊楼呢。”
白日里倒是偶会路过,但其景象远不如此时震撼。
周霁摇了摇手中折扇,
“如此更好,今日我便带你尝尝这樊楼的美味。”
樊楼内,一楼人员混杂,多是贩夫走卒与文人杂坐。
跑堂的拖着食案于人群中穿梭,一叠叠透着香气的美味菜品,被端上桌去。
大堂中心有一曲觞流水的转台,台中正有一身穿胡服的女子翩翩起舞。
一曲作罢,叫好声连连。
宋钰跟着周霁上了二楼。
雅阁以竹帘相隔,铺中伙计将两人引入一处雅阁,先供上一瓶樊楼特有的“三月白”
“两位吃些什么?”
周霁:“简单来些佐酒的小食,然后再上一份你们的蜜渍豆腐脑来。”
伙计应下快步离开。
竹帘绕三面,那紧挨着围栏的一面用银钩卷起,恰能看到楼下翩翩起舞的舞娘。
“尝尝。”
周霁取了一只净白的骨瓷杯,倒了半杯浅粉的酒液。
宋钰喝了一口,突然眼前一亮,
“这是你那夜拿到景园的桃花酿?”
周霁点头,“天下桃花酿繁多,但是这三月白,只樊楼这一种,让人一饮便难以忘怀。
可喜欢?”
宋钰点头,桃花味清冽,一口下去仿佛把三月枝头最嫩的花瓣含在了口中。
酒香不烈,好喝的很。
“两位,酥琼叶,樱桃煎,还有您要的蜜渍豆腐脑。”
伙计菜品上的很快,最后将一碟五香瓜子儿放在了桌面上。
“两位慢用。”
宋钰每样尝了一口。
酥琼叶是薄薄的,蜜渍后的雪梨片儿。
薄如蝉翼,甜而不腻。
樱桃煎,则是去核的樱桃与糖浆熬制所做,放在精致的琉璃盏中。
蜜渍豆腐脑则是浇了桂花蜜的杏儿豆腐,上面还洒了一层碎碎的松花粉。
多是女子爱吃的甜食,佐以这三月白,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竹帘不隔音,两人也没有多谈,只是交杯换盏的喝酒。
宋钰目光时不时投向楼下,舞姬又换了一位,依旧是身姿样貌皆美的妙龄女子。
周霁则在看宋钰,她饮了不少酒。
未涂脂粉的脸颊微微泛着薄红。
手指搭在椅凳一侧,时不时随着楼下的曲点轻轻敲动。
看向楼下的目光中带着留恋和贪慕。
好似,这等繁华经久不见,少看一眼都是损失。
“若是喜欢,咱们可以下去坐。”
周霁剥了一碟瓜子仁,轻放在她前面的小几上。
宋钰摇头,她突然抬手指向楼下,
“你看,繁华迷人眼。
我这一眼就陷了下去,险些忘记这盛京之外的百姓依旧深陷疾苦。
你说这大邺的皇帝,大邺的大臣们,他们日日生活在这繁华之中,又怎么可能看到盛京之外的景象?”
说着,宋钰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
“若无这寥寥百姓,国哪里是国?
所以说,这坐在高位的掌权者,手握民生大计之人,总应该亲自到那苦楚之中走上一遭,才能真正做出有利民生之举,才能献出真正有利民生之策。
如此,才能得民心,才可得天下。”
周霁轻摇折扇,“喝多了?”
宋钰摇头,“没。”
就是心中贪恋,想要一直看着这繁华,没有牺牲没有苦难,永不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