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秦可薇脸上,微凉的触感让她眉心轻蹙。
她半扶半架着卓世华,一步步往公寓挪去。
男人身上传来的雪松与酒气交织,在冷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浓烈,却又透出几分令人安心的暖意。
“慢点,这儿有台阶。”秦可薇低声提醒,手指攥紧他略显冰凉的手腕,将他的身体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卓世华垂着眼,眼睫上沾染了几颗细小的雪粒,脚步虚浮却尽力配合着她的节奏。
偶尔,喉间泄出一两声低哑而模糊的气音,像是被压抑的情绪在无声地翻涌。
推开卧室门的瞬间,暖流扑面而来,将两人包裹其中。
秦可薇先将卓世华扶到床边,转身去调整空调温度。
等她回过头,却见他单手撑着床垫,额头轻轻抵在膝盖上,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先坐好,我去倒杯水。”她站起身,手腕却被他轻轻拉住。
那力道并不大,却让她停下了动作。
卓世华缓缓抬头,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了些:“可薇,别走。”
秦可薇怔了一瞬,终究没有挣脱开来。
她弯下腰,替他脱下沾满雪花的外套,又将一个暖手宝塞进他另一只手里。
“那你靠一会儿,我不走远。”她轻声说道,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冻得发红的耳尖,随即如触电般快速收回。
卓世华没有再开口,只是稍稍往床边挪了挪,为她腾出一片小小的空间。
秦可薇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倦意,最终还是在他身侧坐下,伸手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
指尖触及他温热的皮肤时,她自己的耳尖却率先染上一抹红晕。
窗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室内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鸣声。
卓世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似乎进入了浅眠。
秦可薇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只偷偷偏过头瞥了他一眼。
男人靠在床头,双眸紧闭,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终于卸下了压在肩上的千斤重担。
凌晨五点,天幕依旧沉浸在墨蓝的底色中,星子稀疏得只剩下两三颗,如同被薄霜覆盖一般,散发着柔和而黯淡的光芒。
楚夜微微睁开眼,目光落在手腕上那一圈浅红的印痕——那是昨夜冥枭用力攥紧时留下的痕迹。
他坐起身,手指按了按太阳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争执后的沉重感。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冥枭慌乱的眼神、收紧的手臂,像一根细刺般扎进他的心底。
“醒了?” 房门轻轻推开,冥枭轻声说着。
晨光透过窗帘洒在碧绿的眸子里,柔和了几分冷冽的锋芒。
“先洗漱,早餐有你爱吃的蟹黄包,还有温热的牛奶。”
楚夜未作回应,掀开被子下了床。
走进洗手间,镜中的面孔映出眼下的淡淡青黑,是昨夜辗转难眠的证明。
他打开冷水龙头,掬起一把冰凉的水拍在脸上,那种刺骨的触感让混沌的思绪稍稍清明了些。
今天要回楚家祖宅,既是祭祖,也是为奶奶庆祝生日。
“一会的尝试……”他低声喃喃,指尖划过镜面上凝结的水汽,“但愿一切顺利。”
冥枭敲了敲门,低笑道:“再不去吃早餐,包子该凉了。”
楚夜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推门而出。
餐桌上,蟹黄包冒着腾腾热气,牛奶的香甜混杂着微微的奶香扑鼻而来。
他坐下,随手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熟悉的滋味瞬间唤醒了儿时的记忆——郭芳馨总喜欢一大早带他去巷口的小铺,说刚出炉的蟹黄包才是最香的。
“味道怎么样?”冥枭坐在对面,没有动自己的早餐,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还好。”楚夜咽下嘴里的食物,端起牛奶抿了一口,“一会尝试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你只需放松就好。”冥枭拿起叉子,叉起一块水果却没有放入口中,“祖宅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下午两点的航班,司机十点会来接我们去机场。”
楚夜点点头,没再多言。
他快速解决完早餐,径直返回房间收拾东西。
然而,事实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祖宅里还有他以前的衣服,这次不过是带些常用的物品罢了。
打开衣柜时,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底层的一个深蓝色盒子上。
那是母亲当年为他装玩具用的盒子,尘封已久却依旧完好无损。
楚夜蹲下身,将它抱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子里躺着几个儿时的玩具,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五岁那年,在院子里与父母及两个妹妹共同拍摄的合影。
照片中,母亲抱着楚凌禔,父亲搂着楚灵芝的肩膀,而他自己则站在一旁,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指尖轻抚过照片上母亲的脸庞,楚夜的眼眶忽然泛起灼热的感觉。
如果那一天他未曾坚持要去游乐场,如果他让父母留在家里,是否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这个念头犹如藤蔓,在心间疯狂蔓延开来。
“阿夜?”冥枭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问询的语调,“收拾好了吗?该准备尝试了。”
楚夜将照片放回盒中,合上盖子,重新将其放回衣柜底部,然后站起身道:“好了,走吧。”
尝试的地点位于别墅地下,那里已被冥枭改造成一个简易的实验室。
楚夜坐在椅子上,任由对方将监测仪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冰凉的金属触碰肌肤的一刹那,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放松,”冥枭的声音近在耳畔,饱含安抚之意,“这只是为了监测你‘接触外界’时的身体反应,不会痛。”
楚夜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监测仪开始发出轻微的“滴滴”声,他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电流随着血液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几分钟后,冥枭的声音再度响起:“数据非常稳定,下午出门应该没问题。”
楚夜睁开眼,看着冥枭取下监测仪的动作,那双碧绿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轻声道:“谢谢。”
冥枭怔了一瞬,随后露出浅淡的笑意:“跟我客气什么?”他的视线缓慢下移,停留在楚夜的双腿上,垂眸补充道:“外面正在下雪不太方便,你这双腿还需要到外界实践。”
楚夜不语,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纷纷扬扬的雪花正无声地覆盖着整个世界。
上午八点,雪终于停了。
楚夜已经在外面走了整整半个小时,寒风拂过,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冥枭跟在他身后,低头查看平板上的记录,神情专注。
墨清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目光落在楚夜身上,轻声道:“楚先生,如果身体不适就停下吧。这不过是一次实验,若是咬牙坚持而导致数据偏差,不仅今日的努力白费,对后续治疗也可能会有影响。”
楚夜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还能坚持。
然而,大约五分钟后,他却慢慢停下了脚步。
墨清立刻递上一瓶水,而冥枭则盯着平板上的最终数据,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行走没有问题,但时间只坚持了四十分零三十七秒。”
听到这个数字,楚夜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失落,沉默不语。
墨清忙安慰道:“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数据了。毕竟,您刚刚恢复不久。”
“照这样看来,回祖宅应该不成问题。”冥枭补充了一句,随即又提醒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需要带上药剂。”
冥枭抱着平板,无奈地笑了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另一边,疏桐正看着顶着黑眼圈走进餐厅的郭芳馨和楚鸣,忍不住问道:“楚先生,郭小姐,你们昨晚没睡好吗?”
郭芳馨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昨晚阿鸣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我陪在他旁边也没怎么合眼。”
闻言,疏桐放下刀叉,眉头微蹙,略带责备地说道:“你怎么没告诉我?要是提前知道,我可以单独给你安排房间。”
郭芳馨轻轻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下来拿起刀叉开始用餐。
疏桐还想继续追问,却被皇甫砚用眼神制止了。
餐桌上的气氛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刀叉触碰瓷盘的声音。
疏桐耐不住这种气氛,终于开口打破僵局:“对了,楚先生,”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些,“今天不是你母亲的生日吗?需要我帮你订机票送你回去吗?”
楚鸣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仿佛被揭开了某块不愿触碰的伤疤。
良久,他才低声吐出两个字:“不用。”
一旁的疏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甫砚适时打断:“疏桐,食不言。别再问了。”
“噢。”疏桐讪讪地闭上了嘴。
下午两点,楚夜与冥枭登上了前往楚家祖宅所在城市的飞机。
飞机起飞时,楚夜望向窗外,注视着那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
他的心情复杂难言——距离他上次回到祖宅,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自从父母“被害”后,他便独自购置了一栋别墅,并在那里度过了余生。
即便重生归来,再次踏上这条归途,祖宅于他而言更像个模糊而遥远的符号,既熟悉又陌生。
“睡一会儿吧。”冥枭将毯子盖在他身上,温声道,“到了我会叫醒你。”
楚夜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游乐场。
他手里拿着,焦急地在别墅奔跑。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刺骨的寒风吹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阿夜!阿夜!”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猛然间,楚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身处机舱内,而冥枭正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
“做噩梦了?”冥枭眉宇间满是担忧,“你刚才一直在喊‘爸妈’。”
楚夜揉了揉额头,嗓音沙哑:“没什么,只是梦到了小时候。”
下飞机后,冥枭提前安排的司机已在出口等候。
车子驶离机场,朝着郊区方向前进。
楚家祖宅位于一座山脚下,周围环绕着茂密的树林。
随着车辆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窗外的景色越发熟悉。
小时候,他经常和谭懔在这里爬山、摘野果,欢声笑语犹在耳畔。
“快到了。”司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楚夜抬眼望向窗外,远处青砖黛瓦的建筑渐渐清晰起来,那就是楚家祖宅。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有什么情绪正在涌动。
冥枭伸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宽慰道:“之前的管家我已经帮你叫回来了,今天只有我们四个人在这里。”
楚夜并没有回答,只是稍稍收紧了手指,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波澜。
车子稳稳停在大门前,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快步迎了上来。
他正是楚家的老管家——张爷爷。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张爷爷眼眶微红,声音略显颤抖。
他紧紧握住楚夜的手,语气中满是心疼,“您受苦了。”
楚夜望着张爷爷花白的头发,心中陡然一酸:“爷爷,让您久等了。”
“不久,不久。”张爷爷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沧桑,“里面都收拾好了,您的房间还是您小时候住的那间,我每天都有在打扫。”
踏入祖宅,庭院里的桂花树依旧伫立在那里,只是比记忆中更加粗壮、繁茂。
阳光穿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影子,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让楚夜心头泛起阵阵涟漪。
他驻足片刻,目光扫过这一切,心底涌上一丝苦涩:这座宅子,和这棵树见证了多少代楚家继承人的兴衰荣辱?
走入客厅,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
家具依旧,地毯如昨,就连展示柜中的摆件也分毫不差地待在原处
一切都没有变,唯有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老爷。”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楚夜回过头,看见管家正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
他的手刚从楚夜的肩膀上收回,垂眸低垂,沉声道:“祠堂,那个房间只有当家主——只有您才能进去。我和冥枭先生没资格陪您进去。”
楚夜点点头,没有多言。
他换上黑色礼服,手执香,步伐匆匆赶往祠堂。
祠堂里弥漫着香烛的气息,烟雾缭绕之间,楚家历代祖先的牌位自上而下整齐排列,最下方的两个牌位赫然刻着父母的名字: “楚鸣之位”与“郭芳馨之位”。
楚夜站在牌位前,缓缓跪下,额头触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爸,妈,我回来了。”他的嗓音低哑,几乎哽咽,“我来看你们了。”
他将手中的香点燃,小心翼翼地插入香炉。
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双眼死死盯住父母的牌位,胸口像被钝刀割裂一般疼痛。
如果他们还活着……如果他们能看到今天的自己,会满意吗?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却始终无法平复翻涌的情绪。
客厅内,冥枭闲适地倚坐在沙发上,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低缓:“真的不用看着他吗?”
“冥枭先生,您不清楚楚家的规矩。”老人的神情晦暗不明,低声说道:“那种事只能由他自己面对。”
“这些年,辛苦你了。”冥枭的唇角微微上扬,语气淡然却透着一丝深意。
“冥枭先生不必拐弯抹角了,您应该已经发现我不是‘他’了吧?”老人的声音略显沙哑。
闻言,冥枭平静地端起茶杯,轻笑了一声:“你们每处细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若非那枚别针的位置不对,我还真认不出你们早已调换身份。”
老人的手微微一紧,迟疑片刻后问道:“冥枭先生,您和哥哥有过什么交往吗?”
冥枭放下空茶杯,懒散地靠回沙发深处,语气漫不经心:“有或没有吧?”
“什么意思?”老人眉头微皱。
冥枭随手把玩着手中的水果刀,冷冽的笑意浮现在眼底:“阿夜十一岁时,我便盯上了他。
那时无人察觉,而他父母离世后,你哥哥对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我自然在暗中观察过不少次,但为了不让他分心,他从未告诉阿夜真相。这算不算一种‘有或没有’的交集呢?”
“…………”
冥枭故作叹息道:“那孩子果然如祖母所言,是这一代中最特殊的一个。”
“哥哥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因此他一直拒绝互换位置——若非身体彻底支撑不住,他决不会同意让任何人取代自己的职责。”
冥枭托腮而坐,神色骤然转冷:“既然你是弟弟代替哥哥,那就绝不能让他发觉异样。”
“……”老人一时怔住。
下一瞬,冥枭突然起身,径直走到管家面前,重新调整了别针的位置,同时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不管你哥哥是病重还是已死,都不准让阿夜察觉你的身份。否则,我会让你亲身体验死神的能力。”
老人浑身一震,颤声答道:“我知道了。”
见状,冥枭方才退后几步,语调恢复平淡:“今天是阿夜奶奶的生日,楚家的两位小姐和谭懔没来吗?”
“大小姐和二小姐昨天带着孩子们提前拜访过了,谭懔先生七点多送来礼物便离开了。”管家如实回答。
“他们没发现异常吧?”
“没有。”冥枭静默片刻,随后迈步走向厨房,笑意浅浅地抛下一句:“以阿夜的性格,不到夜晚是不会出来的。你跟我一起做饭吧?”
“您和老爷还没用餐吧?”老人试探性地问。“阿夜中午没吃东西,早上也只吃了一个蟹黄包和半杯牛奶;至于我——一个死神,吃不吃无关紧要。”冥枭双手抱胸,嗤笑道,“不过,阿夜从小吃的可是你哥哥亲手做的饭。你确定能复制他的味道?”
“放心,我接替哥哥之前,他已经将老爷的所有喜好与忌口尽数写在纸条上。”老人笃定回答。
“随你。”冥枭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目光转向窗外,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另一边,谭家客厅内,谭懔正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回忆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一旁的相框,顺手拿了起来,细细端详。
照片中的两个少年,短发齐整,面容清秀,眼神如春风拂面般温和,嘴角微扬,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们站在客厅里,穿着统一的服装:水手服样式的长袖上衣,领口镶着深色边饰,胸前系着大大的蝴蝶结;下身是款式相同的短裤,脚蹬同款长袜和鞋子。
谭懔嘴角微微一撇,眼角滑落的泪珠恰好落在了照片中楚夜站立的位置。
“爸。” 谭安羽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谭懔赶紧收起了照片,拭去眼泪,强颜欢笑道:“怎么了?”
“吃饭了。”
“来了。”
饭桌上,谭安羽不停地给谭懔夹菜,可他却毫无反应
一旁的张妈轻声提醒:“先生,您怎么了?”
谭懔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原本空荡的碗几乎已被填满。
“爸,今天是我第一次做饭,您尝尝看好不好吃。”
谭懔夹起一块鸡翅,轻轻咬了一口。
谭安羽双眼放光,急切询问:“好吃吗?”
谭懔仿佛定住了一般,没有回应,谭安羽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
张妈在一旁轻声安慰:“小姐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像您这么大时还没想着给父母做饭呢,已经很厉害了。”
听了这话,谭安羽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谭懔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轻抚着女儿的头,笑道:“爸爸不是故意不理你,只是这味道让爸爸想起了奶奶还在时的味道。”
闻言,谭安羽立刻扒完剩下的饭,起身笑道:“我吃饱了,先出去玩了。”
“记住,别让人发现你的眼睛。”
“知道啦!”
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贴身女佣云裳缓缓从楼梯上走来。
她面带微笑,轻声问道:“先生,小姐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您和夫人都不是蓝眼睛啊。”
听到这里,谭懔的神色微微一变。
云裳是谭安羽还未出生时就已经在府中的女佣。
因谭安羽小时黏着她,称只喜欢“云裳姐姐”,于是从普通女仆晋升为贴身女佣。
然而在那件事发生后,在场的人都失去了记忆。按理说,云裳并未参加葬礼,不应失忆,因此她对此记忆的缺失显得格外突兀。
他眸光微微一暗:“有些事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云裳未能领悟谭懔话中的含义,但还是听出了那难以察觉的怒意,当即跪下道歉:“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没事,换做谁看到安羽那特殊的蓝眼睛都会忍不住问一句是不是有病,何况你还是从安羽出生就开始照顾她的贴身女佣。”
“不不不,我没有把小姐当作病人来看待,只是……只是多年服侍,难免好奇罢了。”
“而且……”云裳捂着头,低声道:“我脑海中似乎有些记忆碎片在冲击着我的大脑。”
“头痛的话,让张妈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一旁的张妈立即低头应下,扶着云裳去了医院。
另一边,西氏大楼内,严特助正叉腰站在大厅中央,指挥两名员工擦拭高处的玻璃。
阳光透过透明的窗洒下一片明亮,但他的神情却严肃如冰。
就在此时,谭安羽用力推开了西氏大门,巨大的撞击声让空气中骤然多了一丝紧张。
梯子上的两人顿时失去平衡,“砰”地一声摔了下来。
严特助皱眉转身,迅速扶起了林慕风和蔡景天,目光随即落在门口那个气喘吁吁的身影上。
他压低声音问道:“谭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谭安羽背着手,脸颊微红,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飞凡在吗?”
“很抱歉,飞凡少爷出去谈事情了,还没有回来。”
严特助恭敬地回应,语气平稳无波。
碧儿从旁跨前一步,轻轻拍开严特助的手,蹲下身子冲谭安羽笑道:“谭小姐,如果您有急事,也可以先进来等着。”
“碧儿你——!”严特助脸色一沉,显出几分不悦。
然而,碧儿全然无视他的反应,直接拉着谭安羽的手腕快步离开。
她边走边解释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她低头看了谭安羽一眼,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谭小姐可不是外人。”
“那也不行!”严特助追上前拦住二人,冷声道:“飞凡大人或许不会说什么,但他绝不会放过我的失职。”
碧儿挑眉反驳:“严特助,您觉得是您更了解主人,还是我更清楚主人的心思?”
这一句话噎得严特助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碧儿拉着谭安羽绕过自己,快速进入电梯。
等他回过神来时,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只留下一道冷漠的机械声。
“完了……”
蔡景天扶着腰站起身,忍不住抱怨,“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到底是谁啊?”
严特助长叹一声,语气平静却透着寒意:“谭家大小姐——谭安羽。”
“那不是……”
“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接受处罚吧。”
“…………”
另一边,谭安羽坐在宽敞的等候区椅子上,环顾四周后,忽然问道:“上次我看到的是个蓝头发的女生吧?还有,你为什么叫飞凡‘主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碧儿低头整理手中的资料,嘴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意:“那位是冰黎慕小姐,我的前辈。至于身份,我们都是主人制造的机器人。”
“诶?”谭安羽瞪大眼睛,满脸惊讶,“这么小就能制造机器人,真是厉害!”
碧儿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勾起唇角,将那些复杂的情绪藏在沉默之中。
五分钟后,楚飞凡披着一身雪霜缓步走来。
他随意拍掉肩上的雪花,视线扫过大厅,淡淡评价了一句:“擦拭得还算干净。”
蔡景天骄傲地抬起头,语气充满了自满:“那当然了。”
楚飞凡双手抱胸,冷冷嗤笑:“工作还没结束,继续回去干活。”
这时,西斯年快步靠近,试探性询问:“飞凡,看你脸色不太对,发布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楚飞凡闻言冷笑道:“恰恰相反,发布会非常顺利。”
“那真是太好了。”西斯年轻吐一口气,心里暗自窃喜,“这样的话,应该能和飞凡一起去旅游了。”
楚飞凡的目光在大厅里扫视一圈,忽然问道:“严特助哪去了?”
蔡景天刚想答话,却被楚飞凡的冷漠打断:“算了,不重要。”
彼时,西斯年注意到外面飘起的细雪。
他脱下外套,轻轻披在楚飞凡的肩膀上,低声劝道:“衣服湿了会感冒。”
楚飞凡却毫不犹豫地将外套扔回西斯年怀里,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
冥枭抬手轻叩房门,声音低柔却透着几分忧虑:“阿夜,你身体本就虚弱,实在经不住这般长跪。午饭已经备好了,快些出来吧。”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楚夜扶着墙缓缓走来,身形显然摇晃不定。
冥枭见状,神色骤变:“阿夜,你——你的腿怎么了?”
楚夜低垂眼眸,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双腿上,语气淡然:“没事。”
“先把药吃了,我抱你回去休息。”冥枭不由分说地张开双臂,朝前迈了一步。
然而,楚夜看着那逐渐逼近的手,心中警铃大作,迅速伸手拍开,同时退后,靠在墙上勉强支撑:“这里是祖宅!怎能如此失礼?况且……管家爷爷就在楼下,我自己还能走,用不着你抱!”
冥枭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却未再多言。
他弯下腰,不容置疑地托住楚夜的腰,将人打横抱起。
“冥枭,快放开我!”楚夜的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试图挣扎。
冥枭故意颠了两下,惹得楚夜慌忙搂住他的脖颈才稳住身形。
随即,他低声安抚:“用我的斗篷遮住,没人会看见。”
楚夜无言以对,只能任由冥枭用斗篷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抱着快步向楼上走去。
路过厨房时,管家正低头盛汤,楚夜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你房间在哪里?”冥枭低声询问。
“二楼最里边。”
冥枭点点头,径直走向倒数第二间卧室,轻轻将楚夜放在床上,随后从怀中取出药瓶,递到他唇边。
楚夜眉头紧蹙,面露难色,但迎上冥枭冰冷的目光,立刻明白若不喝这药怕是要被硬灌下去。
无奈之下,只得乖乖咽下苦涩的药汁。
喝完药,他随手擦了擦嘴角,忍不住抱怨:“难喝死了。”
“抱歉,这是为了你好。”冥枭淡淡回应,语气依旧冷冽。
楚夜冷哼一声,从床上撑起身:“还不快走?”
“来了。”冥枭应声离去。
楼下,管家刚好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餐桌,笑着招呼:“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请慢用。”
楚夜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却立刻皱起眉头,将其吐了出来:“好咸。”
“这可是按照您小时候的口味做的,怎么会咸呢?”管家疑惑地问道。
“算了,我还是吃别的吧。”
然而,桌上其他菜肴要么咸得发苦,要么辣得呛人,最终他只能扒拉几口白米饭草草填饱肚子。
饭后,楚夜独自返回房间。
推门而入,熟悉的陈设宛如时光倒流,与儿时毫无二致。
他缓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发现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静静躺在其中。
那是他童年时的日记。
翻开笔记本,稚嫩的字迹跃然纸上:4月13日,天气阴, 今天,爸爸带了一位奇怪的阿姨和叔叔来做客。他们说我的两个妹妹作为“次女”,将来要离开家族另谋生路。我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不能和我们在一起。
4月19日,天气晴,我制造的机器人在比赛中得了第一名,妈妈奖励我不用上课,我非常开心!
9月17日,天气晴,今天和哥哥、爸爸妈妈、义父义母一起去划船。我们笑得很开心,还拍了照片。
楚夜盯着这些文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以为自己早足够坚强,可此刻,所有伪装仿佛被撕裂,眼眶湿润得再也抑制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阿夜。”门外传来冥枭低沉的声音。
楚夜急忙擦干眼泪,合上笔记本放回抽屉:“进来吧。”
冥枭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外套:“天气有些凉,把外套穿上,别着凉了。”
他瞥见楚夜微红的眼眶,心下了然,却并未开口提及。
楚夜接过外套,默然穿上。
冥枭转身欲离开,却被楚夜突然唤住:“冥枭,你说……我父母会不会还活着?”
冥枭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转过身柔声道:“别胡思乱想,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好好休息。”
说完,他匆匆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楚夜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涌起一抹疑惑。
冥枭刚才的反应太奇怪,他一定知道什么。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处的楚飞凡洗漱完毕,换上整洁的衣物,回到办公室时,发现碧儿和谭安羽已等候多时。
“…………”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不知道弟弟能不能稳住灵芝和灵禔。”真正的老管家坐在沙发上低声叹道。
身旁人沉默片刻,握住老管家的手,声音温润却带着坚定:“放心吧,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她们不会发现的。”
老人反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