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之平眼含热泪地接过盒子,他心里五味杂陈。
厚着脸皮迈出这求人的艰难一步之前,他不曾想到陆老爷竟如此轻易地就将稀世之珍,慷慨的拱手相赠,朗之平不顾陆老爷阻拦,向陆老爷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带着管家快步离去。
陆老爷屏退了下人,一个人呆呆地在大厅里坐了半天,直到厅内的蜡烛燃尽,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他才像没事儿人似的步出会客厅,脚步轻快的去逗弄他两个小女儿去了。
朗之平连夜回府布置,他相信绑匪时刻盯紧自家的动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收到新的书信了。
果然在天际泛白之时,管家又捧了一枝箭进来。朗之平夫妻一夜未眠,赶紧展信观之,白绢上又是两行字:辰时一刻,城西土窑交换。
朗之平一看更漏,已经是卯时三刻了,这赶到城西就需要半个时辰,看来对方是不打算给自己应对的时间啊。
朗之平连连催促下人备好车马,他亲自捧着装隋侯珠的盒子,管家快马加鞭赶往城西。
朗之平坐在摇晃的马车上,内心又激动又忐忑,两个孩子被绑已经快三天了,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将儿子们接回家,他又添了深深地期盼。
他牢牢抱紧怀中的盒子,这就是他两个儿子的命啊!
出了西城门后,农家越来越少,只有茅草屋三两间,错落的点缀在苍绿的山间。
云州城城西靠近圣行山,那里土地贫瘠,少有人烟,常有来往的商旅和上山砍柴打猎的樵农、猎户失踪,传说山里时常有鬼怪出没。山脚的农家深受其害,纷纷搬离,久而久之,山下竟然再没有一户人家。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一刻钟,就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烟,错落的石壁上盘绕着绿藤,阴湿的山道上布满苔藓,却没有任何人为踩踏的痕迹。
随着管家吆喝一声,两匹马止了步子,马车嘎然停下。
车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朗老爷掀帘细看,入眼皆是被杂草覆盖着的破碎山石,再往前就是开采了一半停工的岩石峭壁,果然已经无路可走。
他忙道:“快,找找这附近可有土窑?”
朗之平下车和管家一起探看,他手里仍紧紧搂着盒子。
管家从车底拿出一把砍刀,将沿路的藤蔓灌木尽数砍去,为老爷开路,一时间草蚂蚱、飞蛾齐飞,翅膀扑腾起淡淡的植物腐朽气息。
不一会儿,管家指着山头的一处破败构造,道:“老爷,您看那可就是土窑?”
朗之平环视一眼,催促道:“快!咱们速速过去!”
两人相互搀扶着爬上山头,那处院落果然就是一个土窑。
因为长时间被废弃无人打理,窑洞已经被暴雨侵蚀过半,只留下成堆的、被厚厚毡条盖着的半成品青砖,围起的低矮土墙被虫蚁蛀起了成片孔洞,墙头爬满了错综交叉的爬山虎和青藤,整个土窑呈现出一种衰败的迹象。
管家扶着朗老爷进入院中,院内的杂草已经长到了齐人高,下面的淤泥湿湿滑滑,根本无从下脚,粗略扫一眼,并不像是有人出没。
绑匪们真的在这里吗?
朗老爷试探着叫了一声:“有人在吗?”
回应他的只有四周的虫鸣。
朗老爷将怀中的锦盒打开,将隋侯珠亮出来:“好汉,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过了一息,突然从土窑内部传来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把盒子举过头顶,你一个人慢慢走进来!”
朗之平示意管家不要跟上,自己一个人踩着湿漉漉的草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土窑。
朗老爷养尊处优惯了,等走到了土窑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顾不及低头看一眼被泥水打湿的衣摆,眯着眼打量幽深的窑口。
洞口只有三人宽,刚好够一辆独轮车出入,里面黑漆漆一片,从外向里望什么都看不见。
朗之平向里问道:“好汉,我到了。”
“走进来!”
朗之平扶着墙壁慢慢走入黑暗中,突然他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将锦盒脱手而出。
黑暗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冰冷恐怖:“不要耍花样!”
朗之平赶忙稳住,他抬头四顾却始终找不到这声音的出处。
“现在站住,把盒子打开!”
朗老爷依言照做,刚一打开盒盖,一团如明华般的光辉就瞬间照亮了整个土窑,朗老爷甚至清清楚楚看到了藏在角落里的一只耗子。
“不错,正是隋侯珠!”声音响起,却不见人影。
那人在暗处验了货,像是相当满意朗之平的乖顺,他道:“将盒子原地放下,出了土窑向北二里地,去接你的儿子吧!”
朗之平赶忙将盒子放下,然后头也不敢回的小跑出土窑,他冲原地等候的管家招呼一声:“快,驾车向北走!”
看到朗老爷和随从离开,黑暗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身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帽檐将他的面容深深遮挡住,五官完全看不分明,这人腾空一挥手,锦盒就落入他手中。
黑衣人揣上锦盒,立时又隐入黑暗中。
朗老爷催促管家立刻向北方赶去,走了一刻钟,远远便看见路边有一个茅草房,静静立在旷野中。
朗老爷觉得这正是两个儿子的藏身之处。
他没等马车停稳便匆忙跳下来,踉跄着紧走几步跑过去,一把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狭小的茅草屋里堆满了杂草,窗棂被木条钉的死死的,只有一丝光亮挤进来,中间立着一根结实的圆木,柱子下落着一截长长的绳索,但却空无一人。
朗老爷翻了半天都不见两个儿子的身影,他顿感绝望:两个儿子莫不是已经遭了对方毒手了吧?!
大悲之后的朗老爷反而冷静下来,他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番屋内的情况,拿起那截绳子细看,发现竟是被磨损断掉的,他心里忽地升起一个念头。
他快步走向门口,昨夜的降雨使得门口遍布淤泥,在一个水洼旁边,朗老爷发现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等他细细分辨下来,顿时欢喜的落下泪来。
那是两排不足成年人足部大的脚印,看那印痕绝不是草鞋或赤脚留下的,不会是山里打柴或放羊的孩子的,那么这只能是自己两个儿子的脚印--这两个孩子已经自己磨断绳子逃走了啊!
朗老爷抹抹眼角的泪,他拉了管家就走:“顺着脚印找,一定要把两位少爷找到!”
管家也十分欣喜,他低头细细地跟踪脚印的痕迹,两人顺着草路一直走去。
朗家两位小少爷朗峯和朗崖确实已经逃出生天。
兄弟俩被绑后直接被带到了草屋,绑匪见他们年纪小,并没有多做防范,仗着这边地势险要、人迹罕至,三天里除了每日过来送一餐饭,竟是再未派人看守。
朗峯年纪大些,他趁绑匪不注意,悄悄捡了一块锋利的石头藏在袖里,夜里无人时便使劲儿磨那根绳索。
如此紧张的操作,就在今日一早绳索终被他磨断!
他带了弟弟悄悄推开木门躲进草丛中,竟然趁人不备顺利逃脱了!
朗家兄弟逃跑的瞬间,正是朗之平驱车赶来的时候,马车经过山谷时,兄弟俩听到动静,就藏身在十几米开外的草丛里。
两人因为害怕而不敢探头来看,父子三人就这样生生擦肩而过......
听到马车走远后,朗峯紧紧拉着朗崖的手,继续沿着长满杂草的小路往前走,不足一个时辰,就听到身后又传来马蹄音,朗峯大惊,拉上弟弟就要躲起来,却不料弟弟朗崖的脚陷进淤泥中不可自拔,朗峯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耳边听着马车越来越近,朗峯看着趴在泥水里大哭的弟弟,心急如焚,他咬咬牙掰开了弟弟紧拽着他的手,只留弟弟在身后哭着求助,他则快速跑进了齐人高的草丛里趴下来。
小路上,朗崖脸上、衣服上都是泥水,此时被哥哥突然抛下,他已经完全被吓懵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不要丢下崖儿...呜呜......”
朗峯并没有跑远,他静静趴在一处草窠儿里,山谷里回荡着朗崖声嘶力竭的嚎哭和哀求,他心里被揪得难受,难过的闭上眼睛,伸手紧紧握住耳朵。
那辆马车终于驶近,身穿黑衣的年轻车夫只扫了一眼,就认出趴在路中央啼哭的,正是那个被绑来的孩子,他低声向里问道:“大人,是朗之平的儿子。杀了,还是?”
端坐在车厢里的黑袍人正闭目养神,他听到问话,手里摩挲一下稳放在膝盖上的锦盒,眼睛没睁:“东西已经到手,你我已可交差,事情还是不要做绝--把那孩子带上,随便丢到城里就好。”
朗峯眼睁睁看着朗崖被一凶神恶煞之人拎上马车,然后一甩鞭子,扬长而去,渐渐地再也听不到弟弟的哭喊声,朗峯眼泪顿时止不住的流下来,他缩在草窠里紧紧蜷住身子一动不动。
再说朗老爷带着管家一路追寻,都没有找到两个儿子的踪迹,他招了人手连夜进山,不论生死一定要将儿子找回。
大伙儿举着火把在山里游荡搜寻,不停地吆喝喊话:“大少爷!二少爷!”
朗峯听到动静后不敢妄动,他屏住呼吸不言语,直到他耳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峯儿,崖儿!你们在哪儿?!”
朗峯惊喜地睁开眼睛,他扒开身边的草丛望去,众多火把映照,在灯火阑珊处,那个焦急寻望的身影不正是自己的父亲吗?
朗峯激动到全身发抖,他哽咽着拼尽全身气力大喊一声:“爹爹,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