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黑山范围,周遭的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连鬼域那永恒灰暗的天光,都被这座巨山吞噬了。
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每吸一口都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沉甸甸的死寂。
山石漆黑,形态怪诞,如同扭曲的鬼怪雕塑,寂静中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
姜润月紧握着手中微微发烫、指引方向的白玉残令,强忍着经脉的抽痛和伤口的阴寒侵蚀,将战甲的防御催动到极致。
首山铜战甲流淌着淡淡的辉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一盏微弱的孤灯,驱散着周身尺许的浓稠阴气,也让她稍微安心。
千幻面具的效果依然维持,她此刻的形象是一位面容英俊、眼神锐利的少年将军,掩盖了本来的容貌和气息,以此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姜润月不敢有丝毫大意,神识如同最精密的蛛网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出,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白玉残令的悸动越来越清晰,指向山腹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
她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借助嶙峋怪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
一路上,景象愈发诡异。
山中并非完全没有“生命”,偶尔能看到一些散发着幽绿或惨白磷光的苔藓附着在岩石上,照亮一小片区域,反而更添阴森。
有时还会听到若有若无的女子哭泣声或幽幽的叹息,自远处的山谷或浓雾中传来,直透神魂。
但当她凝神探查时,声音又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幻觉。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陈腐的檀香,混合着淡淡血腥的古怪气味。
随着深入,白玉残令的指引越发强烈,甚至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共鸣光晕。
姜润月心中越发肯定,最后一部分残令就在前方。
然而,一股令人心悸的、沉睡中的庞然大物般的威压,也开始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在空气中。
虽然依旧沉寂,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座山拥有着一个极其恐怖的主人。
这威压远超她之前遭遇的任何鬼物,甚至比鬼帝李重光带给她的压迫感还要深沉、还要古老!
这很可能就是李重光夫妇曾提及的,鬼域深处沉睡的另一位鬼帝级的存在!
传说中的黑山老妖!
她不敢有丝毫惊扰,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暗夜中的狸猫,继续前行。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无数巨大、枯死、形态如同挣扎鬼手的黑色树林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一片相对平坦的山谷中,矗立着一棵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古老槐树!
这棵槐树的主干粗壮得如同山岭,虬龙般的根须裸露在外,深深扎入黑色大地,覆盖了方圆数里的范围。
它的枝干如同无数条巨蟒向天空伸展,遮天蔽日。
然而,这棵本应生机勃勃的巨树,却通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黑色,没有一片树叶,只有光秃秃的、如同骨骼般的枝杈。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垂落的气生根上,竟然悬挂着无数具干瘪的、如同风干腊肉般的尸体!
有人形,有兽形,甚至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灵遗骸,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
整棵巨树散发着滔天的怨气、死气以及一种贪婪吞噬一切的邪异气息,仿佛它并非树木,而是一头以万物生灵为食的沉睡的远古凶兽!
这定然是黑山老妖的伴生妖植,或者说是其力量延伸的一部分!
在那棵恐怖巨槐的阴影笼罩之下,一片残破不堪的古庙遗迹静静匍匐在地。
断壁残垣,倒塌的殿柱,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的飞檐斗拱。
一块半埋在泥土中的、字迹模糊的石碑上,隐约可见“兰陀寺”三个古篆大字。
寺庙早已荒废,被厚厚的尘埃和诡异的藤蔓和苔藓所覆盖,充满了破败、荒凉与不祥的气息。
姜润月手中的白玉残令,此刻发出了最强烈的悸动与光晕,明确无误地指向了那片兰若寺的遗址!
“最后一部分,就在寺里……”
姜润月心跳加速,既有找到目标的激动,更有深入虎穴的紧张。
那棵妖槐和沉睡的鬼帝,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兰陀寺遗址中,谁知道又隐藏着怎样的凶险?
她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妖槐似乎处于一种深沉的休眠状态,那些悬挂的尸体也毫无动静。
兰陀寺遗址中虽然阴气浓郁,但暂时没有察觉到特别活跃的强大鬼物气息。
机会稍纵即逝!
姜润月深吸一口气,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化作一道几乎融入黑暗的淡金色流光,悄无声息地绕过巨槐覆盖的主要区域,从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潜入了兰陀寺遗址之中。
寺内比外面更加破败,大殿倾颓,偏殿只剩下地基,杂草丛生,空气中那股陈腐檀香和血腥味更加浓郁。
白玉残令的指引将她引向寺庙最深处,一处保存相对完整、但门户紧闭的偏殿。
偏殿的门上缠绕着枯死已久的藤蔓,落满了灰尘。
姜润月小心翼翼地将手按在门上,触手冰凉刺骨。
她运转残存真元,轻轻一震,震断藤蔓,推开了一道缝隙。
殿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香火残留的气息。
借着战甲散发的微光,她看到殿内供奉的神像早已倒塌碎裂,看不出原本模样。
在那堆碎裂的神像基座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正与她手中的残令遥相呼应,散发出微弱的白光!
姜润月心中一喜,正要上前,突然!
“叮咚……叮咚……”
一阵空灵、幽怨、如泣如诉的琴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偏殿中响起!
琴声仿佛带着魔力,直接拨动人的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悲凉、恍惚之感。
姜润月猛地转头,只见在偏殿一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白衣如雪、身形窈窕、长发垂腰的女子虚影。
她背对着姜润月,正对着一架古朴的七弦琴,纤纤玉指轻抚琴弦,每一个音符都浸透着千年的哀怨。
丝丝缕缕,缠绕心扉。
是聂小倩的传说映照于此,还是另一个被禁锢于此的悲魂?
姜润月紫眸锐利,瞬间识破这幽怨琴音乃是极高明的惑心幻术,直攻神魂!
她虽伤势未愈,心神疲惫,却立刻紧守灵台,《紫霄御劫仙经》心法急速运转,道道精纯雷意在识海中构筑防线,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音律侵袭。
然而琴音诡谲,如泣如诉,她眼前景象仍不免微微晃动,四周的残垣断壁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薄纱,耳畔甚至响起若有若无的呼唤与悲泣。
“破!”
姜润月猛地一咬舌尖,剧痛伴着一丝腥甜让她灵台瞬间清明!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必须速战速决!
身形一动,如淡金流光直射神像基座下那抹诱人白光!
就在她动身的刹那,琴音骤变,从哀怨转为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音!
白衣女鬼依旧背对她,但十指翻飞如电,琴弦震颤间,一道道凝练如实质、边缘闪烁着寒芒的半月形音刃凭空生成,带着撕裂魂魄的尖啸,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组成一张绝杀之网绞杀而至!
漫天音刃过处,连空气都泛起涟漪,可见其恐怖威力!
“来得好!”
姜润月临危不乱,深知真元宝贵,霜寂刀悍然出鞘,却不引动天地雷煞,仅将精纯的九天雷炁灌注刀身!
她脚踏玄奥步法,身形如穿花蝴蝶,霜寂刀化作一团绵密无比的光球,正是将太阴刀罡催到极致所化的护身刀幕!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在殿内炸开!
音刃与雷刀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目的火星与能量涟漪!
姜润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刀随心动,或格、或挡、或引、或卸,将一道道致命的音刃精准地偏转、击碎!
她的身法更是灵动至极,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音刃交织的锋芒,脚步坚定,不断向目标逼近,展现出惊人的战斗素养和对力量的精妙掌控。
抚琴女鬼似乎也察觉到幻术与音刃齐攻,竟也奈何不了眼前这位少年将军,于是琴音再变!
杀伐之音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靡靡之音,勾魂摄魄!
殿内景象瞬间扭曲,残破寺庙化作了极尽奢华的温柔乡,暖玉温香,轻歌曼舞。
无数绝色佳人虚影环绕而来,呵气如兰,玉臂轻舒,试图缠绕她的心神,拉入欲望沉沦的深渊!
“区区幻象,安能动我道心!”
姜润月经历帝姬灵境锤炼,心志坚如磐石,对此等幻术嗤之以鼻!
紫极雷瞳骤然开启,眸中电光一闪,如同昊阳融雪,眼前一切奢靡幻象瞬间冰消瓦解,重新露出破败殿堂的本来面目!
就在幻象破碎的瞬间,她已如电射至神像基座前,玉手疾探抓向那块温润剔透的白玉残片!
“呜——!”
白衣女鬼突然发出一声蕴含无尽怨恨与绝望的尖啸,一直背对的身影终于猛地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却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双眸空洞流下血泪,嘴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整个魂体骤然燃烧起来,化作一股浓郁到化不开、几乎凝成液态的漆黑怨气,如同复仇的幽冥鬼龙,带着焚尽一切的怨毒,狠狠扑向姜润月!
其怨气之强,远超寻常鬼帅,已接近鬼王层次!
“冥顽不灵!”
姜润月早有准备,一直压抑的雷霆之力瞬间爆发于指尖!
但她并未使用大范围雷法,而是将至阳至刚的火雷与专克魂体的诛邪雷高度压缩!
“真罡五雷·破邪!”
嗤——!
一道凝练至极、仅有拇指粗细、却炽白到令人无法直视的雷光铳自她食指迸发,速度奇快无比,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洞穿了怨气鬼龙的核心!
“啊——!”
一声凄厉到扭曲的惨叫,那凝聚了女鬼毕生怨念的鬼龙如同被投入炼狱之火,瞬间溃散、净化,只剩下缕缕青烟。
女鬼的本体虚影重新浮现,却变得极其淡薄,被残余的雷光化作数道雷霆锁链,牢牢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
姜润月这才稳稳地将第三块白玉残片抓在手中。
三块残片相遇,顿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与乳白色光华,自动飞起,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
嗡——!
一道浩瀚、古老、仿佛源自开天辟地之初的磅礴气息从完整的玉令上轰然爆发!
乳白色光柱冲天而起,不仅驱散了殿内阴霾,更隐隐与冥冥中的某种宏大存在产生了共鸣!
玉令之上的符文彻底完整,勾勒出的不再仅仅是山岳星辰,而是一面古朴玄奥的宝镜轮廓,镜框环绕周天星斗,镜面似有混沌气流转动,散发出洞彻虚空、照见本源、镇压万古的无上威严!
一股洪流般的信息涌入姜润月识海。
此物并非寻常令牌,而是昆仑灵境的核心神物——上古神器昆仑镜的仿制品!
虽为仿制,却蕴含着一丝真正的昆仑镜本源神力,具有镇压气运、洞察虚妄、稳固空间的莫大威能!
当年,正是这面仿制昆仑镜在一场变故中被打碎成三片,导致昆仑灵境失去核心镇物,最终在龙脉反噬和无尽怨气内外夹击下,彻底堕化成如今的昆仑墟!
“昆仑镜……仿制品?”
姜润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件宝贝的来头实在太大了!
难怪能指引方向,克制阴邪!
持有此镜,或许真能对稳定昆仑墟异动起到关键作用!
她立刻看向被雷霆锁链束缚、瑟瑟发抖的白衣女鬼,冷声问道:“你是谁?为何被困于此?这山中主宰究竟是谁?”
女鬼魂体颤抖,血泪不止,声音凄切:“妾身……妾身本是晚明时金陵一青楼花魁,名唤柳如烟……”
“因不肯屈从一位权势滔天的阁老凌虐,被其活活折磨致死……死后一缕怨魂不散,飘入这北邙鬼域……”
“不料被此地那棵千年槐树妖捕获,困于这兰陀寺遗址,为其弹琴迷惑过往魂灵,供其吞噬……已不知多少岁月了……”
她泣不成声:“那槐树妖……才是此山真正的恐怖存在……它并非鬼帝,而是上古妖植的后裔,与山体共生,法力无边,嗜血残暴……”
“黑山老妖之名,不过是它散播的恐怖传闻,它此刻已被神镜气息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