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这座曾经是罪恶与混乱温床的庞然巨物,如今已彻底蜕变为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充满恶意的地狱。钢铁与混凝土不再是冰冷的建筑材料,它们扭曲、增生,与腐烂的血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蠕动着的墙壁和脉动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海淤泥的腥甜腐败气息,混合成一种足以让理智崩坏的毒雾。
陈浩南站在城寨唯一的入口——一个如今已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张开的口器般的隧道前,他赤红的双眼映照着身后洪兴仔们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他身上的白色衬衫早已污秽不堪,沾满了油污和已经发黑的血迹,紧握砍刀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
“蒋天生……齿轮心……”他低声嘶吼着,声音沙哑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我挑你老母!你把洪兴,把整个香港当成什么了?!”
他脑海中回荡着不久前与蒋天生对峙的画面,那颗在蒋天生胸腔外裸露的、咔哒作响的黄铜齿轮心脏,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浩南,这个世界需要新的秩序,血肉苦弱,钢铁永恒。洪兴,将成为新神的先锋!”
去他妈的先锋!陈浩南此刻心中只有最原始的愤怒和毁灭的欲望。他要烧掉这一切,烧掉这个孕育着怪物的巢穴,烧掉那个狗屁“锈蚀之主”在人间的道标!
“洪兴的兄弟!”陈浩南猛地转身,将砍刀高高举起,刀刃指向那黑暗蠕动的城寨深处,“听着!里面有嘢!不是人,是怪物!系我哋理解不了的脏东西!但系,我哋系洪兴!我哋的地盘,就算系阎罗王嚟咗,都要同我交保费!”
他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咆哮道:“今日,唔系佢死,就系我哋亡!同我烧咗呢个鬼地方!”
“烧!烧!烧!”洪兴仔们的怒吼声汇聚成一股悲壮的声浪,暂时压过了城寨深处传来的、如同巨大齿轮转动和粘液冒泡的诡异声响。
数十个燃烧瓶被点燃,划出绝望的弧线,飞向城寨的各个角落。
“轰——!”“轰隆——!”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舔舐着那些由血肉、钢铁和未知物质构成的结构。塑料、布料和残存的木质家具率先发出噼啪的爆响,但很快,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被火焰灼烧的“血肉”墙壁并没有碳化,反而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剧烈地抽搐、收缩,分泌出更多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试图扑灭火焰。而那些金属部分,则在高温下变得通红,仿佛烧熔的烙铁。
火焰并没有如预期般蔓延成一片火海,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引导、凝聚。它们不再是分散的火苗,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流体,在空中扭曲、汇聚,颜色从橙红逐渐转向一种不祥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红色。
“南……南哥!睇下!”一个洪兴仔惊恐地指向半空。
只见所有的火焰仿佛受到了召唤,在城寨中央那片相对空旷的屠宰场旧址上空,疯狂地旋转、压缩。炽热的高温让空气都扭曲起来,形成了一道灼热的龙卷。火焰龙卷之中,隐约传来了低沉而宏亮的……金属摩擦声?
下一秒,火焰猛地向内坍缩,然后轰然爆发!
一条完全由火焰和熔融金属构成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众人眼前。它有着类似东方神话中龙的修长躯干,但那躯干是由扭曲的钢筋、烧红的锅炉碎片、不断滴落铁水的管道以及跳跃的烈焰共同构成。它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个不断开合、由齿轮和火焰组成的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蒸汽轰鸣与咆哮。它庞大的身躯扫过之处,那些本就畸形的建筑如同被巨锤砸中般粉碎、熔化。
**机械火焰巨龙!**
“呜啊——!”
巨龙只是随意地甩动了一下它那由链条组成的尾部,几名躲闪不及的洪兴仔瞬间被扫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极致的高温中化为焦炭,随即被巨龙身体表面的熔流吞噬,仿佛只是为它添加了一点燃料。
“开咩玩笑……”包皮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陈浩南目眦欲裂,但他没有后退。“散开!全部散开!用汽油罐扔它!”他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定军心。
混乱中,山鸡猛地跳上他那辆经过大量改装,造型夸张的哈雷摩托。这辆摩托是他的挚爱,加装了厚重的装甲和粗大的排气管,此刻是他身边最可靠的“战友”。
“仆街!食屎啦你!”山鸡怒吼着,将油门拧到最大,摩托车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朝着巨龙的一只“爪子”——由一台废旧汽车引擎和数根烧红的排气管组成的结构——冲了过去,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就在他即将撞上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胯下的哈雷摩托突然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车头的灯罩猛地裂开,化作布满利齿的巨口;两侧的装甲板如同活物般翻起,伸出如同昆虫节肢般的尖锐附肢;排气管扭曲变形,成了不断喷吐着灼热蒸汽的呼吸器官。整个摩托车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只体型硕大、浑身覆盖着暗沉金属、眼中闪烁着红光的**钢铁猎犬**!
“山鸡哥!”巢皮惊恐大叫。
山鸡本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死死抓住那已经变成猎犬颈部的握把,整个人伏在冰冷的金属背脊上。钢铁猎犬发出一声非狼非犬、更像是生锈铰链被强行拉动的嘶吼,猛地一个腾跃,并非冲向火焰巨龙,而是扑向了不远处一个正在疯狂挥舞着扳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引导巨龙行动的东星教徒!
那教徒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脸上带着狂热的虔诚。他完全没料到攻击来自侧面。
“咔嚓!”
钢铁猎犬的金属下颚拥有恐怖的力量,一口就咬住了那教徒的脖颈,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和液压管破裂的嗤响,教徒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狂热的眼神瞬间黯淡,手中的扳手“当啷”落地。
钢铁猎犬甩掉口中的“残骸”,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引擎空转般的咕噜声,它转过头,那双猩红的电子眼扫过山鸡,似乎带着一丝……确认?然后,它再次将目光锁定了空中的火焰巨龙,摆出了攻击姿态。
山鸡心脏狂跳,他看着身下这头由座驾变形而成的机械怪物,又看了看那个被咬断喉咙的东星教徒,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这城寨里的“机械活化”现象,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甚至连他信赖的机器,也变成了不可控的怪物。
另一边,大天二正带着一队小弟,试图从侧翼接近火焰巨龙,寻找弱点。他裸露的手臂上,那幅代表洪兴和义气的巨幅过肩龙纹身,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感。
“二哥,你……你背脊!”一个小弟突然指着他,声音颤抖。
大天二猛地扭头,却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他一把扯开已经破损的背心,看向自己的手臂和胸膛。只见那条原本张牙舞爪的青龙纹身,线条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墨色的线条中泛起了诡异的蓝光,原本艺术化的龙身,开始勾勒出清晰的电路板纹路,龙眼变成了两个微小的、闪烁着红光的LEd光点。整幅纹身,仿佛变成了一张**活着的、不断细微调整的电子线路图**!
更可怕的是,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如同电流般击穿了他的意志。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城寨深处,那个原本是大型焚化炉,如今却被改造成某种祭祀核心,不断向外喷吐着暗红色光芒和灼热能量的巨大熔炉!
“去……去那里……”大天二眼神变得空洞,喃喃自语。纹身上那条电路图般的“龙”,仿佛拥有了生命,用灼热和脉冲般的刺痛感,为他导航。
“二哥!你去边度?”小弟们看到他状态不对,急忙喊道。
但大天二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焚化炉熔炉所吸引。那是归宿,是答案,是……神圣的献祭之所!他推开试图拉住他的小弟,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极度恐惧和诡异虔诚的表情,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那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熔炉走去。
“拦住他!”陈浩南也注意到了大天二的异常,厉声喝道。
然而已经晚了。大天二仿佛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猛地加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那翻滚着熔融金属和未知能量的**焚化炉核心**!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烧红的铁块被投入水中的“嗤”响。下一刻,整个熔炉的光芒猛地炽盛了一倍,火焰巨龙仿佛得到了巨大的能量补充,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身躯上的金属部件变得更加明亮、凝实!
“大天二——!”陈浩南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兄弟以这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惨死,让他心中的悲愤与暴怒达到了顶点。
“我同你拼了!”陈浩南双眼血红,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抓起地上一个还在燃烧的汽油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火焰巨龙那张开的、由齿轮构成的巨口冲去。
“南哥!唔好!”山鸡在钢铁猎犬背上惊呼。
巨龙似乎察觉到了这个渺小生物的挑衅,它低下头,巨口带着能熔化钢铁的高温,朝着陈浩南咬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陈浩南展现了作为洪兴战神的身手。他猛地侧身滑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咬合,同时将手中燃烧的汽油桶,狠狠地塞进了巨龙颈部一个由扭曲管道构成的、看似脆弱的连接处!
“轰——!”
剧烈的爆炸在巨龙颈部发生,火焰和碎片四溅。巨龙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庞大的身躯一阵摇晃,构成头部的部分零件甚至出现了松动。
陈浩南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但他死死盯着爆炸点。
烟雾和火焰稍稍散去,只见巨龙被炸开的“颈部”缺口处,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机械核心或能量源,反而掉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轻飘飘地落下,落在焦黑的地面上,甚至没有被火焰点燃。
陈浩南挣扎着爬过去,捡起那样东西。
入手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触感——滑腻、柔韧,带着一丝冰冷的弹性。那赫然是一本用某种细腻、苍白的人皮精心包裹的书册。人皮表面甚至还能看到细微的毛孔和淡淡的青色血管纹路。
他颤抖着翻开封面,里面的纸张却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打印着清晰的汉字标题——
《九龙城寨拆迁及土地开发权转让合同》
甲方(转让方)的位置,赫然盖着东星社团和几个陌生财团的印章。而乙方(受让方)的签名处,那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签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眼睛——
蒋天生!
合同条款的缝隙间,还有用某种暗红色墨水手写上去的、扭曲怪异的符号和注释,那些符号与他之前在齿轮上看到的几何纹路如出一辙,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在陈浩南脑海中爆炸般串联起来。
东星的献祭,蒋天生的齿轮心脏,城寨的异变,这场看似正义的焚烧……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这场肮脏交易的一部分!所谓的“拆迁”,根本不是拆除旧的建筑,而是用一种更恐怖、更不可名状的东西来“取代”旧的存在!洪兴的鲜血和生命,他兄弟大天二的牺牲,甚至这条恐怖的火焰巨龙,都只是这场“拆迁”仪式中的祭品和工具!
“哈哈……哈哈哈……”陈浩南跪在焦土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份人皮合同,发出了比哭还要难听的惨笑。他笑得浑身颤抖,眼泪混合着血水和黑灰,从脸颊滑落。
火焰巨龙似乎因为核心“秘密”的暴露而变得更加狂躁,但它没有再攻击陈浩南,而是缓缓下沉,重新融入那片燃烧的城寨废墟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钢铁猎犬,依旧守在山鸡身边,发出低沉的呜咽。
城寨依然在燃烧,但那火焰,此刻在陈浩南眼中,已经不再是毁灭的象征,而是这个彻底疯狂和绝望的世界,最真实的底色。
洪兴的焚炉,焚烧的不是敌人,而是他们自己最后的希望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