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这座被时间遗忘的钢铁丛林,在午夜的雾气中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锈蚀的钢筋是其骨骼,蜿蜒的管道是其血管,而此刻,它正孕育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非自然的生命。
林正英站在城寨深处一片被违建楼房包围的逼仄空地上,手中那面祖传的青铜罗盘正在疯狂震颤。罗盘上的天池(指南针所在处)早已不是指向南北,那枚磁针如同一条被无形之力捏住的活虫,正以一种痉挛般的频率,高速撞击着盘面上的“离”位与“坎”位,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
他眉头紧锁,花白的鬓角在清冷的月光下沁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罗盘传递给他的“讯息”过于骇人。那并非寻常的阴阳失调或煞气聚集,而是一种深沉、缓慢、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搏动。
咚……咚……咚……
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心脏在深深的地底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林正英脚下的地面传来几乎无法察觉,却直透骨髓的微震。更令他心悸的是,这种搏动的频率,正与他感知中弥漫在整个香港上空的、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电网”的嗡嗡声,逐渐同步,产生一种邪恶的共振。
“前辈,罗盘点样(怎么样)?”小犹太抱着他那台经过无数次魔改的笔记本电脑,蹲在一旁的一个废弃汽油桶上。屏幕的幽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却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专注。
林正英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见的清气,轻轻点在那狂颤的磁针尾部。一股冰冷刺麻的触感瞬间顺着指尖窜上手臂,带着一种铁锈和深海淤泥混合的腥气,直冲识海。
“脉象……乱了。”林正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是地脉,是另一种‘脉’。阴冷,死寂,却带着一股蛮横的‘活’力。似尸变,又非尸变;似机械,又有血肉之温……混账至极!”他猛地收回手指,罗盘的震颤稍缓,但那股令人不安的搏动感依旧存在。
“地底有野(东西),”他最终得出结论,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那些在阴影中张牙舞爪的锈蚀建筑,“好大只嘅野(好大的东西)。佢嘅心跳,就快同成个香港嘅电流声捻埋一齐(它的心跳,就快和整个香港的电流声混在一起了)。”
小犹太闻言,手指立刻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快得带起残影。“心跳同电网共振?等我睇下(让我看看)……”他熟练地绕过七道防火墙,接入了中华电力的内部实时监控数据库。屏幕上瀑布般流淌过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
几分钟后,他敲下回车键,动作带着一丝凝滞。
“前辈,你讲得无错(你说得没错)。”小犹太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将屏幕转向林正英,“过去三个月,每晚午夜零点整,全港总用电量都会出现一个极其短暂、幅度精确为0.3%的异常溢出。持续时间只有零点几秒,常规监控完全忽略,但日志里有记录。”
屏幕上显示出一段被提取并放大的异常数据波形图。那并非杂乱无章的脉冲,而是一种有着诡异规律的高低起伏。
“我将呢段数据流转换成音频……”小犹太深吸一口气,点击播放。
一阵声音从笔记本电脑的内置扬声器里流淌出来。
起初是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如同高压电线下的背景噪音。但很快,在这嗡鸣之上,开始叠加另一种声音——那是一种沉闷的、仿佛由无数生锈齿轮相互摩擦、咬合所发出的诵经声!没有明确的音节,却蕴含着一种亵渎神圣的韵律,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这声音不作用于耳膜,更像直接刮擦在灵魂上,让人产生一种恶心反胃、头晕目眩的感觉。
林正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螺湮城契本经》……是召唤‘螺湮之主’的亵渎之音!只不过,呢个(这个)版本……是用机器念出来的!”他猛地抬头望向城寨那被切割成碎片的夜空,“佢唔系靠香火愿力,系靠电能!靠呢个时代嘅‘工业香火’来滋养自身!(它不是靠香火愿力,是靠电能!靠这个时代的‘工业香火’来滋养自身!)”
就在这时,空地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压抑的痛呼。
是包皮。他被陈浩南派来跟着林正英,负责一些跑腿和望风的工作。这小子好奇心重,又有点毛手毛脚,刚才等待时,无聊地踢踏着旁边一根从墙壁里伸出来的、锈迹斑斑的铁水管。
那水管看似普通,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锈垢。包皮一脚踢上去,感觉软绵绵的,不像金属,倒像是踩烂的腐肉。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去扶,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冷湿滑的表面,水管靠近墙根的一个锈蚀裂缝突然“噗”一声,猛地喷射出一股黏稠的、散发着刺鼻金属腥味的黑色液体!
“啊!乜嘢来嘎(什么东西啊)?!”包皮惊呼着缩手,但已经晚了。那黑色机油般的液体溅了他满手满臂。
起初只是觉得冰凉粘腻,但下一秒,一股如同被强酸腐蚀的剧痛猛地传来!
“嘶——啊!”包皮痛得龇牙咧嘴,想要甩掉那些黑色机油,却发现它们如同活物般,正迅速透过他手臂上的毛孔,往皮肤里钻!被机油沾染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并且开始微微鼓起,仿佛下面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别动!”林正英一个箭步上前,并指如剑,疾点包皮手臂上的“曲池”、“手三里”等几处穴道,暂时封住气血运行,阻止那诡异机油的蔓延。他低头仔细查看,只见包皮乌黑的手臂皮肤下,那些鼓起的脉络正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扭曲、变形,最后竟然固化成一幅清晰无比的、由无数细小齿轮和传动杆构成的复杂纹身!那纹身并非静止,而是在皮肤下微微搏动,与地底传来的“心跳”频率一致。
“林师傅……我……我好冻……又好热……”包皮牙齿打颤,眼神开始涣散,瞳孔深处,似乎也有微小的齿轮虚影在旋转。
林正英心中凛然,这绝非寻常的邪气入体,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将生命本质向着机械转化的恐怖过程!
几乎在同一时间,小犹太指着旁边一栋用铁皮和木板搭建的窝棚墙壁,低呼:“前辈,睇个度(看那边)!”
只见那面布满污渍和涂鸦的墙壁表面,正缓缓渗出一种半透明、带着油光的粘稠液体。这些黏液并非随意流淌,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自主地沿着墙壁蜿蜒、汇聚,最终勾勒出一个巨大、复杂、充满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扭曲图案——正是克苏鲁神话中象征着禁忌知识与非人力量的黄印!
那由黏液构成的黄印在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油光,仅仅凝视片刻,就让人感到理智正在被剥离,一种疯狂的低语似乎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小犹太下意识举起挂在脖子上的数码相机,想要拍下这超自然的一幕作为研究资料。然而,就在他对焦按下快门的瞬间——
“砰!”“砰!”
他手中的数码相机,以及旁边另一个洪兴马仔掏出的手机,屏幕先是闪过一片密集的、如同电视雪花般的乱码,随即内部传来轻微的爆裂声,镜头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唔好直视!更唔好记录!(不要直视!更不要记录!)”林正英厉声喝道,一把将包皮拖到身后,同时从随身携带的、外表看起来是电工包的法器袋里,抓出一把混合了朱砂、黑狗血以及某种特殊金属粉末的“混金破煞粉”,猛地撒向那面正在渗出黄印的墙壁。
“嗤——!”
粉末接触到黏液黄印,顿时发出一阵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大量带着铁锈味的白烟冒起,那刚刚成型的黄印图案剧烈扭曲、沸腾,最终化作一滩冒着气泡的黑色污渍,缓缓滑落。
墙壁上的黏液暂时停止了渗出。
空地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地底那越来越清晰的、与电网共鸣的机械心跳声,包皮压抑的痛苦喘息,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机油与锈蚀的腥味,在无声地宣告着——
螺湮之主的胎动,正愈发强劲。祂不再满足于沉睡,祂欲借助这座工业都市的力量,挣脱地底的束缚,将其恐怖的机械蠕虫之躯,降临于此世。
林正英看着暂时被压制住手臂异变、却依旧痛苦不堪的包皮,又看了看小犹太屏幕上那仍在循环播放的“机械诵经”声波图,最后将目光投向脚下仿佛随时会裂开的大地。
“走!”他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即刻离开城寨!呢度已经系个活嘅祭坛(这里已经是个活的祭坛)!我必须准备d嘢(我必须准备些东西),单靠符箓同黑科技,顶唔顺(顶不住)呢场‘工业天劫’!”
他知道,留给香港的时间,不多了。当螺湮之主的心跳与香港电网完全同步的那一刻,就是这座都市被拖入机械血肉地狱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