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谷仓祭坛
新界的夜，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风掠过空旷的稻田，带来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谷物腐烂般的甜腻气味。远处，零星犬吠撕破寂静，更衬得这片位于山坳的废弃农场死寂得令人心慌。
欧阳震华——人称“阿ben”的法证部高级化验师，此刻正伏在一簇半人高的荒草后，鼻尖萦绕着取证时惯常的消毒水味，却压不住心底那股不断上涌的寒意。他身边是重案组的高级督察陈小生，以及几名荷枪实弹、面色紧绷的冲锋队员。
“阿ben，你确定是这里？”陈小生压低声音，手里的强光手电扫过前方那栋如同巨兽骸骨般匍匐在地的破旧谷仓。木制仓壁布满裂缝，像是干涸土地上的龟裂，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抓挠留下的痕迹。谷仓周围，本应是农田的土地一片荒芜，只有几簇枯死的稻秆在夜风中诡异地摇曳，发出沙沙的碎响。
“数据不会错。”欧阳震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凝重，“失踪人口的最后信号消失点，土壤样本中异常的微生物群落，还有那些农民家属描述的……‘稻谷入梦’的怪诞幻觉，所有线索都指向这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沉：“而且，这里的‘锈蚀’读数，是正常值的三百倍。不是金属氧化，是……某种生命形式的衰变信号。”
陈小生皱了皱眉，他不懂那些高深的科学术语，但多年刑警的直觉让他脊背发凉。他挥了挥手，示意队员们呈扇形散开，缓缓向谷仓合围。
越是靠近，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越发浓烈。谷仓的巨大木门虚掩着，一道幽深的缝隙，如同通往异界的入口。门板上，原本或许写着什么字，如今已被厚厚的、黑绿色的锈蚀物覆盖，只能勉强辨认出扭曲的轮廓。
两名冲锋队员上前，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
“吱嘎——哐！”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随即是门板撞到内壁的巨响。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谷壳、血腥和机油味道的恶风，从谷仓内部汹涌而出，熏得人几欲作呕。
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刺破黑暗，如同利剑般劈入谷仓内部。
光柱所及之处，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包括经验丰富的欧阳震华和陈小生，都在这一刻僵住了，瞳孔剧烈收缩，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谷仓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更加庞大、高耸。而在那空旷的、布满蛛网和灰尘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枯黄稻秆、扭曲的金属管道以及仍在微微蠕动的、暗红色生物组织堆砌而成的……祭坛。
祭坛的基座，是十几个“人”。
他们，或者说它们，被以一种亵渎生命的方式固定在那里。身体呈十字形张开，双臂被粗糙的金属丝捆绑在生锈的钢管上，双腿则深深插入堆叠的稻谷之中。他们的腹腔被完全剖开，内脏不翼而飞，空洞的体腔内被密密麻麻地塞满了金黄的、尚未完全脱粒的稻谷。那些稻谷异常饱满，甚至……过于饱满了，谷粒表面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腻的光泽，仿佛吸足了养分。
他们的头颅低垂着，面部皮肤干瘪蜡黄，如同陈旧羊皮纸，紧紧包裹着头骨。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他们张大的口腔、鼻孔甚至眼窝中，探出的不是舌头或血肉，而是一束束细长的、如同植物根须般的稻穗！这些稻穗并非死物，它们微微颤动着，末端连接着上方纵横交错的、布满铁锈的灌溉管道。管壁上凝结着暗红色的、类似血痂的块状物，正有粘稠的、半透明的、散发着甜腥气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管道滴落，精准地落进那些张开的、作为“出口”的腔体之中，滋养着那些从人体内生长出来的稻谷。
他们是“活体稻草人”。沉默，扭曲，以一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方式，“活着”。
“呃……咕……”一名年轻的冲锋队员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这声音在死寂的谷仓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小生脸色铁青，握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头皮炸裂般的麻意，厉声喝道：“封锁现场！叫救护车！还有……通知法医官，准备……大规模……”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准备什么？收尸？这些……还能称之为“尸”吗？
欧阳震华则已迅速戴上手套和口罩，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他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景象和气味，目光如扫描仪般扫过整个祭坛。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祭坛最核心的位置。
那里，矗立着一台改装过的、布满暗红色锈迹的大型联合收割机。它的收割台被高高抬起，如同某种怪异的刑具，又像是仪仗队的礼兵。而原本应该锋利冰冷的金属切割刀片上，此刻却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扭曲的、非人类的文字和图案——那是《纳克特抄本》的片段，一种光是注视就足以让普通人精神错乱的禁忌知识。刀片上沾染着黑褐色的污迹，在强光照射下，反射出幽暗的光。
更令人不适的是收割机侧面那个巨大的、本该盛装柴油的油箱。油箱的观察口被砸开，里面浑浊的、泛着油光的液体中，赫然漂浮着数颗……人类眼球！那些眼球如同被腌制过一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瞳孔扩散，却仿佛仍在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们，传达着临死前的极致恐惧。
“不要直视那些文字！”欧阳震华猛地出声警告，声音在空旷的谷仓中引起回响。他迅速从取证箱中拿出相机，调整角度，避免镜头直接捕捉那些邪异的刻痕。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名靠近祭坛边缘、负责警戒的警员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丢开枪，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和脸颊。“痒……好痒！像有虫子在里面爬！”
强光立刻聚焦到他身上。只见他暴露在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可怕的变化——皮肤颜色迅速变得蜡黄、干枯，表面角质层开始增厚、皲裂，形成一片片类似稻壳的纹理！裂纹深处，甚至能看到一点点微小的、如同嫩芽般的绿色物质在扭动！
“稻化症！”陈小生心头巨震，立刻吼道：“所有人后退！远离祭坛！不要接触这里的任何东西！阿Sam，撑住！”
他试图上前，却被欧阳震华一把拉住。
“别碰他！”欧阳震华眼神锐利，死死盯着那名警员皮肤下细微的蠕动，“孢子……或者更微小的寄生体，可能通过空气传播了！接触可能会加速感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谷仓内那原本微弱、几乎被忽略的“沙沙”声，骤然变得清晰起来。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墙壁、屋顶、堆积的稻谷，甚至……来自那些“活体稻草人”体内。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正在苏醒，正在摩擦，正在生长。
“呵……呵呵……”
一阵低沉、沙哑，仿佛破风箱拉扯般的笑声，从谷仓的阴影角落传来。
众人猛地转头。
只见前高级督察，因违纪被革职、如今行踪诡秘的黄永年，缓缓从一堆废弃的农业机械后踱步而出。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嘲弄与狂热的扭曲笑容，目光扫过惊恐的警员、正在“稻化”的同僚，最终落在那些活体稻草人身上，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欣赏？
“陈Sir，欧阳博士，何必如此大惊小怪？”黄永年的声音干涩，如同磨砂纸摩擦，“人食米，米食人，能量循环，天公地道。你们这些城市人，早就忘了食物是怎么来的了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祭坛上那些仍在被“灌溉”的躯体，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看，他们在回归本源，与大地融为一体，成为更伟大存在的一部分。这难道不是一种……升华吗？”
“黄永年！你疯了！”陈小生举枪对准他，怒喝道，“这些都是你干的？！”
“我？”黄永年嗤笑一声，摊了摊手，“我不过是……一个观察者，一个推动者。是‘祂’的意志选择了这片土地。是‘祂’的恩赐，让这些卑微的生命得以延续，以另一种形式。”
他的目光越过愤怒的陈小生，看向正在快速记录现场、采集空气和粉尘样本的欧阳震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欧阳博士，你很聪明。但你用你那套科学仪器，永远测不出‘生命之锈’的真正模样。那不是衰败，是……进化。是摆脱脆弱血肉，迈向永恒不朽的必经之路！”
“永恒不朽？就是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欧阳震华冷声反驳，手下动作不停，将一个密封采样瓶对准了那名“稻化”警员皮肤裂缝中渗出的细微粉末。
“怪物？”黄永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笑声陡然拔高，变得尖利，“看看你们自己吧！被欲望驱使，被规则束缚，生老病死，如同朝露！那才是真正的怪物！而在这里，在这座祭坛之上，在‘丰穰之母’的注视下，我们终将打破这脆弱的循环！”
他猛地张开双臂，仰头望向谷仓那布满蛛网的穹顶，仿佛在拥抱某个无形的存在。他嘶声高喊，声音在谷仓中回荡，与那越来越响的“沙沙”声融为一体：
“谷物归仓！血肉归土！旧神苏醒！新秩……”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断了黄永年疯狂的吟诵。
陈小生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地打在黄永年脚前的地面上，溅起一串火星和尘土。
“闭嘴！把他铐起来！”陈小生命令道，声音因愤怒和眼前的超现实景象而微微颤抖。
两名警员强忍着恐惧，上前试图制服黄永年。
黄永年并未反抗，只是用一种怜悯而又带着无尽嘲讽的眼神看着陈小生，以及仓内所有如临大敌的警察。他任由手铐锁住自己的手腕，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始终未曾消失。
“没用的，陈Sir。”他低声说，如同恶魔的低语，“孢子已经播撒，仪式已经启动。你们……和我们一样，都已是祭品。区别只在于，是清醒地腐烂，还是……欢欣地融入。”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活体稻草人，扫过联合收割机刀片上邪异的刻文，扫过油箱中漂浮的眼球，最终，落在了欧阳震华手中那个刚刚密封好的采样瓶上。
“科学救不了香港，博士。”他轻轻地说，“当稻浪变成触须，当丰收意味着吞噬……你会发现，无知，才是最大的仁慈。”
谷仓外，夜风呜咽，吹动着枯死的稻秆，发出永无止境的沙沙声。而那源自谷仓深处、源自人体内部、源自无处不在的腐败谷物的“沙沙”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如同千万只春蚕在啃噬桑叶，又如同某种庞大而古老的意志，正从沉眠中缓缓苏醒，发出饥渴的呓语。
陈小生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听着耳边同僚痛苦的抓挠声和黄永年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预言，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绝望，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欧阳震华紧紧握着手中的采样瓶，瓶壁上已经凝结了一层冰冷的水汽。他知道，这里面封存的，可能不仅仅是未知的微生物，更是揭开这场超越理解的恐怖的一线希望，也可能是……加速毁灭的钥匙。
谷仓祭坛，静默地矗立着，等待着下一次的“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