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根须下的拉莱耶》
深夜的新界,被一种不正常的浓雾包裹着。这雾气带着河泥的腥气,又隐约混杂着一股类似陈年谷仓的甜腻霉味,吸进肺里,让人莫名地感到一阵烦恶。
欧阳震华——人们习惯叫他欧阳sir,或者更亲切地叫他阿dr——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龙鼓滩旁一片荒废农场的泥地里。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脖子上随意挂着一条围巾,脸上是连日熬夜带来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法证人员特有的、见微知着的锐光。
他身边是搭档多年的忠sir,一位经验丰富但更信赖直觉的老警察。几个穿着“poLIcE”荧光背心的鉴证科同事,正用高强度射灯,将一片刚被掘开不久的田地照得亮如白昼。
灯光下,景象诡异绝伦。
土壤被小心地层层挖开,暴露出的并非寻常的根须网络。那些属于转基因水稻“金丰宝”的根系,异乎寻常地粗壮、发达,它们不是杂乱无章地纠缠,而是以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人工的精确度,在土壤下编织、蔓延。白色的根须与暗红色的土壤形成了鲜明对比,更让人心惊的是,这些根须构成的图案——一个巨大的、充满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城市俯瞰图。
“阿dr,你确定……这不是什么恶作剧?”忠sir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用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那片覆盖了近乎整个足球场大小的“根须地图”,“这看起来……太邪门了。”
欧阳sir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开一层浮土,仔细观察着根须的走向。那些根须并非静止,它们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如同拥有独立的生命。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类似心跳的搏动,正透过土壤传到他的指尖。
“恶作剧?”欧阳sir抬起头,灯光在他圆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忠sir,你看看这些结构。没有任何已知的植物生长模式能形成这种……这种城市规划图。棱角分明,螺旋上升的塔楼,断裂的巨石拱门……这像不像档案室里那些禁忌卷宗里描述的……”
他顿了顿,吐出一个名字:“拉莱耶。”
忠sir打了个寒颤。作为o记的老资格,他或多或少接触过那些被高层刻意掩盖的、涉及“非正常现象”的案子。拉莱耶,沉睡之神克苏鲁的诅咒之城,一个本应只存在于疯子的呓语和古老文献中的名字。
“还有这个,”欧阳sir指向“地图”中心,那里有一片区域的根须呈现出诡异的墨绿色,并且异常密集,形成了一个类似祭坛的隆起,“土壤成分检测显示,这里的有机质和……某种未知的金属元素含量高得离谱。而且,”他拿起旁边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粒金灿灿的稻谷,“这些‘金丰宝’的基因序列,有大量无法识别的片段,像是……被强行缝合进去的。”
调查并非毫无头绪。追溯“金丰宝”的源头,线索指向了一艘在附近海域沉没的二战日军运输船——“蓬莱丸”号。根据零星的战时档案和本地老村民的模糊记忆,这艘船在1944年神秘沉没,据传船上装载的不是普通的军用物资,而是一批从南洋某个与世隔绝的岛屿上掠夺来的“古代圣物”,其中就包括一尊被称为“绿神像”的诡异雕像。
“日军当年,以为他们找到了控制生命力的神物。”欧阳sir的声音低沉,他翻开平板电脑,调出几张刚刚由历史档案部门解密传来的、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
照片是在“蓬莱丸”沉没前拍摄的,背景是船舱。可以看到几名穿着昭和时期军服的日军军官,围着一尊大约半人高的雕像。那雕像材质似玉非玉,泛着不祥的暗绿色光泽,造型是一个臃肿、布满瘤节的人形,头部如同扭曲的章鱼,坐在一个基座上。最令人不适的是,雕像的脚下,散落着一些麻袋,麻袋的破口处,露出的不是粮食,而是……干枯蜷缩的人体肢体。
“他们用战俘……喂养它。”欧阳sir指着照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试图用活人的生命能量,来催发这尊‘绿神’所携带的‘种子’。”
档案记录显示,“蓬莱丸”在沉没前,船上发生了可怕的暴乱。船员和士兵们不是死于战斗或海难,而是被某种“活着的谷物”反噬。最后几张照片触目惊心:甲板上、船舱里,倒毙的日军尸体无一例外地呈现出干瘪的状态,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谷壳般的枯黄色,他们的胸腔和腹腔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掏空、填满,隐约可见金黄色的谷粒从他们的眼窝、口腔中溢出。
“稻谷……吃掉了种植者。”忠sir感到一阵反胃。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诵念声从田埂边传来。众人望去,是农场的主人,黄永年。一个原本老实巴交的农民,此刻却像变了个人。他穿着沾满泥巴的旧夹克,头发凌乱,双眼因狂热和某种未知的恐惧而布满血丝。他挣脱了看守他的警员,噗通一声跪倒在那片“根须地图”的中心,那个祭坛般的隆起前。
“时候到了……时候到了……”黄永年喃喃自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割稻用的、锈迹斑斑的短镰刀,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划向自己的手掌。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墨绿色的根须上。
“喂!阻止他!”忠sir大喝,和几名警员冲了上去。
但已经晚了。
鲜血仿佛不是液体,而是某种高能量的燃料。滴落处,墨绿色的根须如同被激活的霓虹灯管,骤然亮起幽绿色的光芒,这光芒沿着根须构成的“城市街道”飞速蔓延,顷刻间,整个“拉莱耶地图”都被一层诡异的绿光所笼罩。土壤开始像水面一样波动、翻滚。
“退后!全部退后!”欧阳sir厉声喊道,鉴证科的同事们惊慌地向后撤去。
在黄永年疯狂的笑声和诵念声中,祭坛中心的土壤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向四周塌陷。一具完整的、穿着破烂不堪的昭和时期日本陆军军服的木乃伊,被蠕动的根须缓缓地“托”出了地面。
这具木乃伊的状态,与档案照片中的尸体一模一样——皮肤是干枯的谷壳颜色,紧紧包裹着骨骼,呈现出极度痛苦挣扎的姿势。但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胸腔。
他的军服上衣早已腐烂,胸腔的肋骨如同一个被暴力撑开的鸟笼,里面没有内脏,没有干涸的血肉,取而代之的,是塞得满满当当、金灿灿、颗粒饱满的“金丰宝”稻谷。那些稻谷在幽绿色的光芒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仿佛还在微微搏动,汲取着这具尸体最后残余的养分。
黄永年伸出那只流血的手,颤抖着,似乎想要去触摸那具胸腔塞满稻谷的木乃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痴迷与奉献:“看……看到了吗?神迹……这才是真正的丰收……永恒的丰收……”
欧阳sir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和理智受到的冲击,他示意警员将陷入癫狂的黄永年控制住,自己则上前一步,仔细观察那具木乃伊。
他注意到,木乃伊干枯的手指,死死地抓着一个防水油布包裹的笔记本。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一根根掰开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将笔记本取了出来。
翻开第一页,上面是用日语写就的、字迹潦草的日记,日期是昭和19年(1944年)……
“我们找到了‘丰穰之绿神’,冈田少佐说它将赐予帝国无尽的粮食……但船上的老鼠开始啃食同伴,它们眼睛变成了绿色……今晚,我听到谷仓里传来啃噬声,不是老鼠,是那些稻谷……它们在生长,它们在说话……它们在梦里呼唤着一个名字……拉莱耶……”
欧阳sir合上笔记本,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在绿光中蠕动、仿佛拥有生命的巨大根须地图。
这不仅仅是一片被污染的农场。
这是一个祭坛。
一个以大地为基座,以植物为脉络,试图将沉睡于深海之外的恐怖存在,其城市的投影,锚定在此世的祭坛。而这些金灿灿的、饱含诅咒的稻谷,就是献给那不可名状之存在的……祭品。
海风吹过,带来远处都市的微弱霓虹光影,但在这片被诡异绿光笼罩的农场里,人类文明的灯火显得如此渺小和遥远。脚下这片土地,正在低语着来自群星之外的、古老而疯狂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