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焚农令》
新界北的夜空，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撕裂。
一种是来自地面的，那尊巍峨耸立的“稻神”巨像所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幽绿色辉光。光芒如同呼吸般脉动，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无数孢子如萤火虫般从它庞大如山脉的躯干上飘散而出，融入夜风，洒向更远的大地。另一种光芒，则来自天上，是军用直升机旋翼划破空气的冰冷信号灯，以及下方挂载的、闪烁着金属死亡光泽的燃烧弹。
欧阳震华趴在一处焦黑的田埂后，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腐殖质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熟米的甜香，这甜香此刻闻起来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他透过夜视望远镜，死死盯着远处那尊巨像。它与其说是神像，不如说是一座由无数扭曲、增生的稻秆、藤蔓以及疑似人类肢骸纠缠而成的活体山脉，表面布满了会自主开合的荚囊，每一次张开，都有成片的孢子云雾喷涌而出。巨像的“根系”深深扎入大地，如同无数条贪婪的血管，抽吸着这片土地最后的生机。
“宋医生，指挥部命令，三分钟后，‘焚农令’开始执行第一轮覆盖式打击。” 耳机里传来前线指挥官，一位姓叶的警司沙哑而沉重的声音。“你还有两分钟撤离时间。”
欧阳震华，或者说，宋慈的后人，法医官宋世昌（欧阳震华于《洗冤录》角色），此刻脸上沾满了泥污和汗渍，镜片后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紧了紧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圆筒——那是阿芬拼死从日军遗留的地下实验室核心带出的“反向孢子”样本，也是理论上唯一可能从内部瓦解这尊恐怖造物的希望。
“叶SIR，我不撤了。” 宋世昌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覆盖打击杀不死它的核心，只会让孢子爆发得更猛烈。唯一的机会，就是把这个‘解药’送进它的循环系统。”
耳机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电流的杂音。“……你知道成功率有多低吗？那是送死！”
“总好过坐着等死，看着整个新界，甚至整个香港都变成稻草人的乐园。” 宋世昌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那甜腻的米香让他一阵眩晕。“阿芬……她不能白死。”
提到阿芬，叶SIR不再劝阻。那个原本普通的农妇，在被孢子感染中期，竟凭着对女儿强烈的执念，奇迹般地保留了一丝清醒，并带领他们找到了日军“神风农业计划”最核心的失败品——一种能够逆向分解“稻神”生命结构的缺陷孢子。
“保重，宋医生。” 叶SIR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通讯随即切断。
宋世昌将金属筒牢牢绑在背上，像一只灵活的狸猫，借着田埂和枯萎作物的阴影，向巨像的基座匍匐前进。地面在微微震动，是巨像根系在土壤下蠕动的声音。空气中飘散的孢子如同有生命的尘埃，试图钻入他的口鼻，他只能紧紧捂住加厚的口罩，眼睛被刺激得泪水直流。
越靠近巨像，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原本的农作物彻底异化，稻穗上结出的不再是米粒，而是一个个微缩的、扭曲的人面瘤；藤蔓如同活蛇般蜿蜒，试图缠绕他的脚踝。他甚至看到几个尚未完全转化的村民，身体一半是血肉，一半已经木质化，如同扎根在地里的雕塑，脸上凝固着惊恐与茫然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吹过稻秆的声响。
“阿芬……等我……” 他在心中默念，动作更快了几分。
终于，他抵达了巨像的脚下。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粗壮如火车车厢的“根系”虬结盘绕，表面覆盖着湿滑的、分泌着粘液的苔藓状物质，那些脉动的幽绿光芒正是从根系内部的导管中透出。震耳欲聋的、如同亿万只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充斥着整个空间，那是巨像在生长，在繁殖。
他找到了一处相对薄弱、正在缓慢蠕动着裂开，准备伸出新根须的节点。就是这里了！他迅速解下金属筒，拧开一端，露出一个尖锐的注射头。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他侧后方传来。宋世昌猛地回头，心脏几乎骤停。
是阿芬！
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或者说，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了过来。她的状态极差，半边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木质化纹理，皮肤呈现出干枯稻秆的颜色，左眼则完全被一种绿色的荧光体占据。但她另一只人类的眼睛，却清晰地映照着宋世昌的身影，里面充满了痛苦、眷恋，以及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宋……宋医生……”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摩擦的枯叶。
“阿芬！你怎么……” 宋世昌又惊又急。
“我……感觉得到……它……它在叫我……” 阿芬艰难地抬起那只尚未完全木质化的手，指了指蠕动的根系节点，“这里……是它的‘心脏’……之一……孢子……从这里……输送到全身……”
她踉跄着走过来，身体因为对抗体内的异化而剧烈颤抖。“快……注入……反向孢子……我……我来帮你……”
宋世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这个节点在注入异物时，必然会剧烈收缩甚至反击，需要有人从外部强行撑开，或者……堵住它！
“不！阿芬！你走！” 他厉声喝道，试图将她推开。
然而，阿芬的力气大得惊人，或许是最后生命力的燃烧，或许是体内孢子带来的异化力量。她一把推开宋世昌，用自己的身体，猛地扑向了那个正在蠕动的根系节点！
“噗嗤！”
节点如同受惊的巨兽口腔，猛地收缩，裂口边缘尖锐的木质纤维瞬间刺入了阿芬的身体。绿色的、带着荧光的不明液体从她的伤口和节点的缝隙中溅射出来。阿芬发出一声闷哼，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但她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了那不断挣扎、试图闭合的节点，将其撑开了一个足以插入金属筒的缝隙！
“宋医生……快！” 她嘶喊着，绿色的血液从嘴角溢出。
宋世昌目眦欲裂，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是阿芬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他不再犹豫，大吼一声，将金属筒尖锐的注射头，狠狠地刺入了节点内部，用力按下了底部的加压按钮！
“嗤——”
一股冰蓝色的液体，与节点内涌动的幽绿色光芒形成了鲜明对比，被高压注入其中。
几乎在同时，天空传来了死神般的呼啸。
“焚农令，启动！” 耳机里传来叶SIR最后的、带着杂音的指令。
下一刻，天亮了。
无数燃烧弹如同坠落的流星雨，划破漆黑的夜幕，带着凄厉的尖啸，覆盖了巨像周围数平方公里的区域。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环响起，炽热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将大地化作一片炼狱火海。高温气浪席卷而来，几乎将宋世昌掀飞。
他死死趴在地上，抬头望去。
巨像在火海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它庞大的躯体被点燃，幽绿色的光芒与赤红的火焰交织、搏斗。那些喷吐孢子的荚囊在高温下纷纷爆裂，发出噼啪的脆响。而被阿芬用身体堵住、注入反向孢子的那个节点，反应最为剧烈！
冰蓝色的波纹以节点为中心，如同病毒般沿着幽绿的根系导管飞速蔓延。所过之处，脉动的光芒急速黯淡、熄灭，原本坚韧无比的木质化组织迅速失去水分，变得焦黑、脆弱。碳化的痕迹如同死亡的墨迹，在巨像庞大的躯体上疯狂扩散！
“成……成功了……” 宋世昌喃喃自语。
火焰已经烧到了近处，灼热的气浪炙烤着他的皮肤。他看向阿芬。
她整个人几乎与碳化的节点融为了一体，身体大部分已经变成了焦黑的枯炭，只有那只人类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微光。她看着宋世昌，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出了遗言：
“宋医生……记得……同我个女讲……阿妈……阿妈冇变稻草人……”
话音落下，那只眼睛里的光芒彻底熄灭。紧接着，火焰席卷而过，将她的身躯吞没，与她用生命封印的节点一同，化为了巨像碳化躯干的一部分。
宋世昌的泪水瞬间涌出，却在下一秒被高温蒸发。
巨像的崩溃开始了。它那庞大的身躯不再挣扎，而是从内部发出连绵不绝的、如同冰山断裂般的巨响。碳化的部分在火焰中崩塌、粉碎，化为漫天飞舞的黑色灰烬。
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雪。
那是巨像、是被感染的作物、是无数未能逃脱的“稻草人”焚烧后的余烬。灰烬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带着灼人的余温，覆盖了燃烧的大地，覆盖了宋世昌疲惫不堪的身体。
他伸出手，接住一捧飘落的黑色灰烬。
奇异的是，那灰烬在落入他掌心的瞬间，颜色迅速褪去，由漆黑转为焦黄，形状也迅速凝聚、饱满……
最终，在他掌心躺着的，竟是一小撮散发着微弱热气的、焦黄的熟米。
以无数生命为燃料，以疯狂的克苏鲁造物为熔炉，这场焚农之火，最终竟荒诞地“收获”了这渎神的粮食。
宋世昌看着掌心的熟米，又望向阿芬消失的方向，在漫天飘落的、由死亡与火焰转化而成的“米雨”中，发出了不知是悲恸还是嘲讽的、嘶哑的笑声。
火焰在他周围劈啪作响，仿佛为这场惨胜，奏响了一曲诡异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