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潮城,秋意渐浓。 暑热彻底退去,天空变得高远湛蓝,阳光温暖而不炙烈。
潮城卫校的教学楼里,新学期的学习生活已完全步入正轨。
对于口腔班的同学们而言,这学期的课程与一年级有了质的飞跃,他们开始真正触摸医学的核心——临床课程。
其中,《内科学》 作为临床医学的基石,无疑是最受重视、也最具挑战性的主课之一。
这天的《内科学》理论课,主讲的是学校里以严谨着称的陈老师。
陈老师年近五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声音洪亮,板书工整。
他站在讲台上,没有急于翻开教材,而是用深邃的目光扫视全班,缓缓开口:
“同学们,从今天起,我们正式进入《内科学》的实践学习。这是一扇通往临床医学殿堂的大门。在接触具体疾病之前,我们必须先掌握三项最基本、也最核心的功夫——症状学、问诊、体格检查。”
他转身,在黑板上用力写下这三个词。
“症状, 是病人最主观、最直接的感受,是疾病发出的最初信号。发热、头痛、咳嗽、腹痛、心悸……每一个症状背后,都可能隐藏着复杂的病理生理变化。作为医生,要像侦探分析线索一样,去倾听、去分析每一个症状的特点、性质、诱因、缓解因素。”
“问诊, 则是获取这些‘线索’的主要手段。如何通过有技巧的、有层次的提问,引导病人清晰、准确地描述自己的不适,既不遗漏关键,又不被无关信息干扰,这是一门艺术,更需要扎实的医学知识作为支撑。”
“而体格检查,”陈教授拿起讲台上的听诊器,郑重地说,“则是我们医生延伸的感官,是验证主观症状、发现客观体征的直接工具。视、触、叩、听,这四大基本功,将伴随你们整个职业生涯。准确、规范的体格检查,是避免误诊、漏诊的重要保障。”
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都被陈老师深入浅出的导论所吸引,对即将开始的临床入门学习充满了敬畏和期待。
实验课在专用的诊断学实验室进行。实验室宽敞明亮,靠墙摆放着好几张铺着洁白床单的检查床,旁边配备着血压计、体温计、手电筒、压舌板、叩诊锤、听诊器等基础检查器械。
实验课的指导老师是年轻的李老师,他作风干练,要求严格。
“同学们,理论大家都听了,现在开始实战演练!今天我们的任务有三个:规范化测量生命体征、系统问诊练习、以及心肺和腹部的基本体格检查。 两人一组,互为‘医生’和‘病人’,轮流操作!”
第一项:规范化测量生命体征。
这是最基础的操作,但李老师要求极高。
“体温测量,腋下法,体温计水银柱必须甩到35度以下,腋窝擦干,测量时间十分钟,不能多也不能少!”
“脉搏测量,通常选桡动脉,用食指、中指、无名指指腹,压力适中,计数至少30秒!”
“呼吸测量,要在病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观察胸廓起伏,计数一分钟!”
“血压测量,袖带松紧以能放入一指为宜,听诊器体件置于肱动脉搏动处,充气放气速度要均匀,以听到第一个搏动音为收缩压,声音消失为舒张压!”
同学们立刻行动起来,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各种声音。
“胖子!你胳膊太粗了!袖带都快系不上了!”同桌邹金龙对着搭档汪胖子抱怨。
“哎哟!雅雯你轻点!压得我手都麻了!”汪胖子龇牙咧嘴地对正在给他测脉搏的林雅雯说。
林雅雯脸一红,嗔道:“别动!数错了!一、二、三……”
另一边,黄朝彬正一本正经地给同桌测量呼吸,他瞪大眼睛盯着对方的胸口,嘴里默默数着,样子十分专注,惹得对方忍不住想笑,呼吸顿时乱了套,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詹晓阳和同桌林浩杰分在一组。詹晓阳先当“医生”。他动作沉稳,严格按照步骤操作:检查体温计、擦干林浩杰的腋窝、放置妥当、计时。
然后,他轻轻托起他的手腕,三指准确地按在桡动脉上,感受着那规律而有力的搏动,心中默数。
接着,他假装记录数据,实则用眼角余光观察林浩杰平静状态下的呼吸频率。
最后,他给他测量血压,绑袖带、放听诊器、打气、放气,动作流畅, Korotkoff 音听得清晰,数值记录准确。
整个过程专业、规范,引得李老师在一旁微微点头。
轮到林浩杰时,他虽然有些紧张,但模仿着詹晓阳的样子,也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所有步骤。两人配合默契,效率很高。
第二项是系统问诊练习。
李老师给出了几个常见的主诉场景,让“医生”们进行模拟问诊。
“场景一:一位中年男性,主诉‘反复上腹痛一周’。”李老师宣布。
詹晓阳的“病人”是邻桌的王大华。詹晓阳拿出笔记本,神情认真地问:
“王‘同志’,您好。请问您哪里不舒服?”
王大华愣了一下,努力进入角色,捂着肚子,皱着眉:“医生,我……我肚子疼,上面这块儿。”他指了指上腹部。
“疼了多久了?”
“大概……一个礼拜了。”
“是持续疼,还是一阵一阵的?”
“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厉害点,有时候好点。”
“什么样的疼?像针扎?火烧?还是胀痛?”
“嗯……有点像烧灼感,火辣辣的。”
“跟吃饭有关系吗?饭前疼还是饭后疼?”
“哎!你这么一说,好像是饿了的时候更明显,吃点东西能好点。”
“除了疼,有没有其他不舒服?比如反酸、嗳气、恶心、呕吐?”
“有有有!老打嗝,有时嘴里泛酸水。”
“大便正常吗?颜色有没有发黑?”
“……这倒没注意。”
……
詹晓阳的问诊条理清晰,围绕主诉逐步深入,涵盖了疼痛的性质、节律、诱因、缓解因素、伴随症状等关键要素,俨然一副小医生的模样。
王大华也被带入了情境,回答得有模有样。李老师在一旁听着,露出赞许的目光。
而其他组就没这么顺利了。有的“医生”问了几句就卡壳,不知该问什么;有的问题跳跃性太大,让“病人”无所适从;还有的“病人”故意捣乱,说自己“肚子疼是因为吃了隔壁二狗子送的过期月饼”,引得哄堂大笑。课堂气氛活跃而热烈。
第三项是心肺和腹部体格检查。
这是重头戏,也是笑料最多的环节。
李老师先进行了示范。他请一位同学做模特,详细演示了如何暴露检查部位、如何温暖双手、如何规范地进行视、触、叩、听。
“肺部听诊: 听诊器体件要紧贴皮肤,顺序从上到下,左右对比。正常呼吸音是‘夫’音。要注意听有没有异常的干湿性啰音。”
“心脏听诊: 五个听诊区:二尖瓣区(心尖)、肺动脉瓣区、主动脉瓣区、主动脉瓣第二听诊区、三尖瓣区。要熟悉各个瓣膜听诊区的位置,辨别第一心音和第二心音。”
“腹部触诊: 手要温暖,动作轻柔,由浅入深。先健康部位,后病变部位。注意有无压痛、反跳痛、包块。”
演示完毕,同学们开始分组练习。实验室里顿时热闹非凡。
听诊器成了最受欢迎也最让人困惑的工具。许多同学是第一次真正使用听诊器。
“喂!你听到什么了?我怎么只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是不是你肚子在叫?”一个男生把听诊器按在搭档胸口,一脸困惑。
“那是肠鸣音!笨蛋!你听的是肚子!心脏在左边上面!”搭档气得直翻白眼。
“阿龙,你心跳声好响啊!咚咚咚的!像打鼓一样!”汪胖子把听诊器耳塞紧紧塞进耳朵,大惊小怪地喊道。
邹金龙羞得满脸通红,一把抢过听诊器:“死胖子!乱说什么!那是正常心音!你过来,我听听你的!”结果他把听诊器体件倒着放在了汪胖子胸前,什么也听不到,又惹来一阵笑声。
詹晓阳和林浩杰这边则安静许多。詹晓阳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老师的步骤,先搓热双手。
“浩杰,放松。”他轻声说。然后,他熟练地将听诊器体件置于她心尖搏动处,屏息凝神。听筒里传来清晰而有节律的“咚——哒、咚——哒”的心音,强劲而有力。
他依次听完了五个瓣膜区,没有发现异常。接着是肺部听诊,他沿着锁骨中线、腋前线、腋后线,仔细听辨,呼吸音清晰,没有啰音。
他的动作专业而专注,仿佛真的在对待一位病人。林浩杰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最初的紧张感也消失了。
轮到腹部触诊时,尴尬和趣事更多了。
“啊!好痒!你别碰那儿!”一个怕痒的男生被搭档一碰腹部,立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床上扭成麻花。
“医生,我这儿疼!”王大华指着自己的右下腹,故意龇牙咧嘴地对黄朝彬说。
黄朝彬信以为真,紧张地问:“真的疼?怎么个疼法?有没有反跳痛?”他用力按下去,然后突然抬手。
“嗷!”王大华没想到他真的做反跳痛检查,疼得叫了一声,“你小子来真的啊!”
黄朝彬也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真疼!”
李老师赶紧过来查看,发现是虚惊一场,哭笑不得地批评了两人。
课堂的高潮,发生在李老师进行教学抽查时。
他随机点了几组同学上台演示。其中一组是汪胖子和邹金龙,考核内容是心脏听诊。
汪胖子紧张地拿着听诊器,手都有些抖。邹金龙红着脸躺在检查床上。
汪胖子好不容易找准了心尖搏动点,把听诊器放上去,听了半天,眉头紧锁。
李老师问:“汪楷同学,你听到什么了?”
汪胖子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报告老师!我……我好像听到……除了心跳,还有……还有音乐声?好像是《潇洒走一回》的调子?”
全班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连一向严肃的李老师都忍俊不禁。
邹金龙羞得一下子坐起来,捶了汪胖子一拳:“死胖子!那是你耳机漏音!你刚才偷听收音机,耳机没摘下来!”
原来,汪胖子把听诊器耳塞和自己随身听的耳机一起塞进了耳朵里!这个乌龙让整个实验室的笑声持续了好几分钟。
汪胖子挠着头,憨憨地傻笑,邹金龙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尽管笑料百出,但正是在这种轻松又略带混乱的实践中,同学们逐渐熟悉了检查器械,记住了检查部位,体会到了医患沟通的微妙,也深刻理解了“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这句话背后,需要多么扎实的基本功和严谨负责的态度。
下课铃响时,大家意犹未尽。
虽然胳膊举酸了,耳朵被听诊器夹疼了,肚子也笑痛了,但每个人的眼神都亮晶晶的,充满了收获的喜悦和对未来临床工作的向往。
詹晓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刘小惠说:“看来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以后我们得经常互相练习才行。”
“嗯!”刘小惠用力点头,看着手中那根普通的体温计,感觉它仿佛有了不同的分量。
内科之学,这扇充满挑战又无比迷人的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路漫漫其修远兮,这群年轻的医学生,正迈出他们探索人体奥秘、践行医学誓言坚实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