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晓阳这一觉睡得极其深沉， 仿佛要将连日的疲惫和紧张彻底驱逐出身体。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过床头柜上那个闹钟， 凑到眼前， 瞅了一下。
“三点半了……” 他喃喃自语，猛地从床上坐起，长时间的深度睡眠让他的脑袋有些发沉，四肢也带着 一种慵懒的酸软。
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彻底清醒过来，下午还有重要的安排—— 他必须去一趟汪老板的“兴旺家私厂”，看看那边“全屋定制一口价套餐” 的元旦促销首日战况如何？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走到厨房那个简陋的水龙头前，拧开开关，用双手捧起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嘶——” 冰冷的刺激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残存的睡意被一扫而空。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带着明显倦容的脸，眼袋有些浮肿，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澈和锐利。
简单洗漱完毕，詹晓阳感到胃里一阵强烈的空虚感。
午饭根本没吃，此刻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他决定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赶往家私厂。
他锁好小屋的门，走到楼下巷口的小吃摊。
“老板，一碗粿条汤，加肉饼。” 詹晓阳在简陋的折叠桌旁坐下，对正在烫粉的老板喊道。
“好嘞！稍等！”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汤色奶白、飘着翠绿芹菜末和金黄蒜头朥的粿条汤端了上来。
浓郁的骨汤香气混合着猪油的焦香， 直往鼻子里钻。 詹晓阳也顾不上烫，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热汤，温暖的汤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和空虚。
吃完饭，付了钱，詹晓阳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在路口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师傅，城东工业区，兴旺家私厂，麻烦快一点。”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 三轮车在一片略显陈旧的工业区入口处停下， “兴旺家私厂” 的招牌赫然在目。
此时， 展示厅门口竟然停着好几辆自行车和摩托车， 还有两三辆看起来像是单位采购用的小货车。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展厅里面人影绰绰，似乎有不少顾客在参观、咨询。
他付了车钱，快步走向展示厅大门。 推开玻璃门，各式各样的成套家具、单件样品摆放得井井有条。
约有二三十位顾客分散在不同的展区，有的在仔细抚摸家具的材质，有的在和身穿统一工装的销售人员交谈，还有的 则围在展厅一角的休息区。
詹晓阳目光敏锐地扫过休息区，果然 看到那里立着一个醒目的红色牌子，上面写着 “电话预约客户接待处”。
牌子下的几张沙发上，坐着七八位看起来像是已经预约好、正在等待办理手续 或咨询细节的客户。 一切显得忙碌而有序。
“晓阳！” 一个略带惊喜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詹晓阳转头一看，是兴旺家私厂的 销售部谢经理。
他正送走一位客户， 看到詹晓阳，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谢经理，下午好。” 詹晓阳笑着打招呼。
“下午好下午好！ 哎呀，正想着汪老板说不定要找你商量事呢，你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谢经理脸上 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压低声音说：“晓阳啊， 你策划的那个 ‘6800元全屋定制一口价’套餐， 效果太好了！ 今天上午，我们原计划放出 30个名额，结果！ 你猜怎么着？ 开门不到半小时，30个名额，一抢而空！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现在 汪老板 正在办公室里发愁呢！”
“发愁？” 詹晓阳虽然预料到促销会有效果，但“半小时抢光” 这个速度，还是让他略微有些惊讶。“谢经理，汪老板在办公室吗？ 我正想过去找他。”
“在在在！ 肯定在！我带你过去！” 谢经理连忙说，亲自引着詹晓阳，穿过忙碌的展厅，走向后面 通往 办公区的走廊。
汪老板的办公室在展厅的二楼，此刻，汪老板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展厅门口 络绎不绝的人流，手里夹着一支烟，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汪老板， 您看谁来了！” 谢经理敲了敲门，笑着通报。
汪老板闻声转过身，看到詹晓阳，脸上瞬间阴转多云，甚至 露出一丝 如释重负的惊喜。
他连忙掐灭烟头， 大步迎上来：“哎呀！我的小老弟！ 你可来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打电话找你商量呢！”
“汪叔，” 詹晓阳笑着和汪老板握了握手，开玩笑道：“看您这表情，是生意太好，卖爆单了，正在发愁产能跟不上吧？”
“哈哈哈！” 汪老板被说中心事，爽朗地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詹晓阳的肩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没错！就是为这个发愁！” 他拉着詹晓阳在会客沙发上坐下， 谢经理 识趣地给詹晓阳倒了杯热茶，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晓阳，” 汪老板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情况谢经理大概跟你说了吧？ 咱们这个6800的套餐，效果实在是太火爆了！我原计划是 28、29号两天，每天放30个名额，元旦当天放40个名额，三天总共100单。 结果今天上午，开门不到半小时，30个名额就被抢光了！ 电话还在不停地响，好多没预约上的客户，都在问能不能加单！”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 喝了一大口，继续道：“我这心里是又高兴又着急啊！ 高兴的是生意好，着急的是产能！ 100单，对我们厂现有的工人和生产线来说，已经是满负荷运转了，交货期都排到了年后二三月份。如果再加单，工人就得日夜不停地加班加点，原材料的采购、生产进度、质量控制、安装售后…… 压太大了！ 万一哪个环节出点纰漏，砸了招牌，那就得不偿失了！”
汪老板脸上露出了实实在在的忧虑。 这种 “幸福的烦恼” 是很多追求稳健发展的中小企业主都会遇到的现实困境。
詹晓阳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那杯冒着热气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借此短暂的时间，快速梳理着思路。
“汪叔，您的顾虑，我完全理解。” 詹晓阳放下茶杯，目光平静而沉稳地看着汪老板，“盲目加单，确实风险很大。 尤其是 家具定制这种非标产品，对工艺和细节要求高，一旦为了赶工期而忽视了质量，后果确实严重。”
汪老板重重地点点头，“是啊！ 所以我才左右为难！”
“但是，” 詹晓阳话锋一转，“眼下的 市场热情所以这么高，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也实在可惜。” 他沉吟了片刻，身体 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想法：“汪叔， 您看这样行不行？ 加单 肯定是有风险的，目前，最稳妥的办法，还是严格按照原定的100单计划来执行。”
“嗯。” 汪老板表示同意。
“不过，” 詹晓阳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我们可以在 ‘单值’上做文章！”
“哦？” 汪老板来了兴趣。
“我的建议是，” 詹晓阳清晰地说道，“让您的销售团队或者客服人员，在接待这些已经成功预约了6800元套餐的客户时， 主动地、有技巧地进行 ‘升级推荐’。”
“升级推荐？”
“对！” 詹晓阳肯定地说，“比如可以向客户推荐我们之前准备的那个 ‘隐藏款’—— 元的 ‘尊享版’全屋定制套餐！ 这个套餐，用的材料更好，设计更精良， 包含的家具件数更多性价比其实更高！虽然总价高了，但对于那些真正追求品质、预算也更充足的客户来说，吸引力会很大。”
他看着汪老板若有所思的表情， 继续深入：“我们可以给销售人员设定一个 ‘升级转化率’的目标，比如……20%。也就是说，争取让100个6800套餐的客户里，有20个愿意升级到元的套餐。”
“20%？这个目标不低啊……” 汪老板 沉吟道。
“所以，我们需要配套的激励政策！” 詹晓阳斩钉截铁地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可以设立一个专项的 ‘升级销售现金奖励’。 比如，他们每成功推荐一个客户从6800元升级到元，直接奖励负责跟进的那个销售员 ……200块钱！当场兑现！”
“200块？！” 汪老板眼睛一亮。 这在当时，相当于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诱惑力极大！
“对！” 詹晓阳用力点头，“只有这样， 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销售人员的主观能动性。 他们会想尽办法， 用专业的知识、耐心的讲解、优质的服务，去说服客户进行消费升级。这样一来，我们既没有增加订单数量给产能带来压力又有效地提升了单笔订单的销售额和利润！ 相当于用20个高利润的大单，替代了一部分薄利多销的 小单， 整体的产值和利润反而可能更高！ 而且，对接更高端的客户，对提升我们‘兴旺’品牌的形象，也大有帮助！”
汪老板听着听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和赞许的笑容。 他猛地一拍大腿：“好！ 晓阳！你这个主意好！ 釜底抽薪，不对，是锦上添花！ 就这么办！ 我马上就召集销售部开会，宣布这个新的奖励政策！200块一单！ 我看那帮小子还不给我玩命地去推销！”
看到汪老板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詹晓阳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又和汪老板聊了几句原材料储备等细节问题，喝了几杯茶，便起身提出告辞。
汪老板亲自将詹晓阳送到展厅门口， 紧紧握着他的手， 连声道谢：“晓阳啊， 每次和你聊完， 我这心里就亮堂多了！ 真是后生可畏！ 以后有什么好点子， 随时 来找汪叔！”
“汪叔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 詹晓阳谦逊地笑笑，挥手告别。
离开兴旺家私厂，他看了看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午饭吃得晚，此刻倒不觉得饿， 但想到晚上还要和飞扬团队的伙伴们聚餐、他觉得还是需要先垫垫肚子。
他来到了学院附近，要来一份花生酱肠粉吃着。
随后，他再次步行返回潮城卫校。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校园里路灯已经亮起，假期的校园， 比平日冷清了许多， 只有零星留校的学生匆匆走过。
詹晓阳来到教学楼前那个熟悉的圆形花圃边，找了一个背风的石凳坐下。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回顾着这一整天的奔波。
皮克三家门店的火热销售、家私厂 “幸福的烦恼”、 以及尚未知悉的波鞋促销战况……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预期的、甚至超出预期的方向发展。
在寒冷的夜风中，詹晓阳足足坐了一个小时。手表指针指向晚上七点。 终于， 从校门口方向，传来了 一阵熟悉而疲惫的 说笑声、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 只见刘小惠、林珊珊、林雅雯、黄朝彬、王大华五个人，朝着 花圃这边走来。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 显而易见的疲惫，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嘴角却 都带着一种完成挑战后的、如释重负的淡淡笑意。
“老伙！” 刘小惠第一个看到坐在花圃边的詹晓阳， 眼睛微微一亮，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 却透着一丝 依赖和欣喜。
“阳哥！” 其他人也纷纷有气无力地 打着招呼。
詹晓阳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他一把拉过刘小惠冰凉的手，将她半个身子揽在怀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辛苦了。”
刘小惠靠在他身上，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过去，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像只累坏了的小猫。
“大家都辛苦了！” 詹晓阳 看着其他四人，提高声音说，“怎么样？ 第一天，还适应吗？”
“哎呀！ 别提了！” 林珊珊抢先开口， 带着夸张的语气，“奶茶店看着轻松， 实际上忙起来 真是脚不沾地！ 光是记那些配方和比例， 我的头就大了！”
“我们糖水铺倒是没那么吵，但是要 一直站着熬糖水，盯着火候，胳膊都酸了！” 王大华 揉着自己的肩膀说。
“果汁店更累！” 黄朝彬接口道，“搬水果、洗水果、切水果、榨果汁……全是体力活！ 我感觉我这两条胳膊， 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今天的 “悲惨”经历，但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 “痛并快乐着”的新鲜感和分享欲。
詹晓阳耐心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安慰鼓励几句。 他知道，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兼脑力劳动，对于这些平时主要以学习为主的学生来说， 确实是不小的挑战。
“再坚持一下， 明天还有一天。” 詹晓阳给大家打气，“等胖子回来， 我们就去吃饭， 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约莫半个小时后，直到七点半左右， 一个熟悉而略显肥胖的身影，终于气喘吁吁地从校门口跑了过来，正是汪胖子！
汪胖子同样是一脸疲惫，脸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额头上还带着汗珠。 但是，与其他人 那种 “被掏空”的疲惫不同，汪胖子的眼神里，闪烁着 一种极度兴奋和 成就感交织的灼热光芒！
他还没跑到近前，就迫不及待地、用他那已经明显沙哑的公鸭嗓子大声喊道：“阳哥！ 阳哥！爆了！爆单了！”
他冲到众人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激动地 说：“几个摊点都卖疯了！ 特别是健身广场和南春桥那两个点！ 带过去的货下午三四点钟就差不多卖断码了！ 我下午赶紧就给福建的刘厂长打电话要紧急补货！ 不然的话，明天，最迟后天，元旦那天，肯定没得卖了！”
虽然嗓子哑得厉害，但汪胖子的语气 充满了喜悦和 “一切尽在掌握”的 自豪感。
詹晓阳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汪胖子厚实的肩膀， 真诚地说：“胖子， 辛苦了！干得漂亮！”
“走走走！” 詹晓阳转身对所有伙伴挥手，“人都齐了！ 咱们去老地方—— 南春桥大排档！”
“耶！” “吃饭去咯！” 疲惫不堪的年轻人们，听到 “吃饭”两个字，仿佛瞬间又被 注入了一丝活力。
大家欢呼着，互相搀扶着，朝着校门外那家熟悉的大排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