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着梦隙楼的残瓦碎木掠过秦尘肩头,他跪坐在废墟中央,指节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那枚白子上,却被棋子表面的纹路吸得干干净净。
白子突然剧烈震颤,表面的面容竟泛起涟漪,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裹着血雾钻出来——有他前世被挚爱刺进心口的那柄剑,有今生在秦家祠堂被泼的脏水,有小雅为他挡下淬毒匕首时溅在他脸上的血,有苏清漪在他经脉尽断时喂下的九转还魂丹,有凰九幽为他引开雷暴时被劈焦的尾羽......每一片记忆都带着截然不同的情绪:背叛的痛、屈辱的怒、心疼的涩、焦急的灼、护主的烈。
杀了她......她会背叛你。
苏清漪接近你是为了丹塔的秘典。
小雅的血阵里藏着咒印,等你最弱时就会反噬。
凰九幽的万兽之皇传承需要献祭主人,你不过是她的养料。
无数个阴恻恻的在识海深处尖叫,鸿蒙本源雷自发运转成雷茧包裹神魂,却被白子中渗出的漆黑劫念腐蚀出裂痕。
秦尘眼前发黑,喉间腥甜,他分明记得前世被背叛时的绝望,可此刻那些朝夕相处的温度、深夜递来的热粥、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的呐喊,为何比前世的痛更清晰?
公子......记得回来。
一道细若游丝的心语突然劈开识海的混沌。
秦尘猛然抬头,风雪中仿佛看见雷渊方向有血光一闪——那是小雅的气息!
他想起三日前寒夜,自己在雷渊外推演阵图到子时,是她披着自己的外袍悄悄盖在他肩上,发梢还沾着未融的雪:公子总说雷修不畏寒,可凡人的身子会冻坏的。
与此同时,丹塔残影上方。
苏清漪咬破舌尖,鲜血滴在三光神水镜上,镜面泛起的涟漪突然凝住。
她望着镜中景象,睫毛剧烈颤动——镜里有七八个秦尘:第一个提着染血的剑站在小雅尸前,第二个抱着燃烧的苏清漪往雷渊里跳,第三个被凰九幽的兽爪贯穿胸膛却在笑......最中央的那个背对着所有幻影,手心里攥着朵枯成茶褐色的扶桑花,那是三年前在东玄域月灵谷,他为救自己被毒蜂蜇得满脸包,却还笑着从悬崖上摘来别在她衣襟上的。
他记得......苏清漪指尖抚过镜中那朵花,眼泪砸在镜面上,他只是被那些脏东西压在底下了。神水镜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她呕出一口黑血,却笑得更狠:秦尘,你若敢真忘了,我就用这镜砸开雷渊,把你揪回来!
北冰域极寒之地,凰九幽躺在冰棺中,睫毛忽然颤动。
她识海深处,那叶刻着的小舟正缓缓靠岸。
忘渡童的破蒲扇敲了敲船舷:小友,你最怕忘记谁?秦尘的意识被牵引至此,望着船底密密麻麻的二字,喉结滚动:我不想忘任何一个。
可你已开始忘了。忘渡童浑浊的眼突然清明,昨夜子时,是谁披着你的雷纹大氅,在雷渊外守了整整三个时辰?
是谁在你与无相子斗法时,用本命精血画了七七四十九道护魂符?
是谁在你说等雷渊事了就去月灵谷看扶桑花开时,偷偷把枯花收进了贴身锦囊?
秦尘如遭雷击。
那些被识海风暴卷走的细节突然涌回来:小雅削发时落在他案头的发绳,苏清漪总说丹塔圣女不戴首饰却总戴着那朵枯花,凰九幽每次见他受伤就会变成原型,用温热的兽身给他焐手......
够了!他嘶吼着捏碎掌心的白子,黑色劫念如活物般窜向识海,却被突然暴涨的吞噬祖雷卷成灰烬。
幻蜃心魔雷化作银色屏障,将所有恶意杂音隔绝在外。
他跪在风雪里,左眼泪水右眼泪电,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雷纹:我可以不怕死......但我不能不怕忘了她们。
天际雷潮突然翻涌如沸。
原本凝聚的银灰巨眼裂开蛛网状纹路,雷渊方向传来轰然闷响——第一道青铜阶梯正缓缓从云层中降下,阶梯上漂浮着九百零七个半透明虚影,每个都与秦尘有七分相似,却带着不同的伤痕:有的胸口插着剑,有的双腿齐膝而断,有的浑身焦黑如炭。
别进来......
我们不想再死一次......
这是死局......
虚影们的低语被风雪撕碎,却有一道更清晰的声音穿透而来。
雷渊外,小雅站在血阵中央,发已削至肩下,素袍下摆沾着斑斑血迹。
她望着空中降下的阶梯,抬起染血的手,轻轻喊了一声:公子——
那一声轻唤撞进秦尘识海,比任何玄雷都更震耳欲聋。
他抬头望向雷渊方向,看见风雪中那抹素色身影,看见丹塔方向那道持镜的倩影,看见北冰域冰棺前那道蜷缩的兽形。
所有被劫念压下的温度重新涌遍全身,他撑着膝盖站起,雷纹从指尖蔓延至眼眶,在雪地里踏出一串血印。
雷渊阶梯上的虚影突然安静下来,其中一个最清晰的,忽然露出与秦尘如出一辙的笑容。
秦尘伸手按住心口,那里还留着小雅披衣时的余温。
他望着那道缓缓降下的阶梯,喉间溢出低笑,笑声混着雷音震散四周风雪:死局?他一步步走向雷渊,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烙下雷纹,那便由我,再下一盘破局的棋。
阶梯最顶端的雷门发出嗡鸣,仿佛在回应他的宣言。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雷渊深处,那道模糊的劫首残念,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