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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带式运输车的引擎发出一阵垂死野兽般的哀鸣,断断续续,最终彻底沉寂。这头载着他们穿越无数荒芜与险境的钢铁驮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匍匐在这片被世界彻底遗忘的土地上,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车厢内,熄火后的死寂比引擎的轰鸣更令人窒息。

“到了。”红绸的声音依旧剥离了情感。她第一个推开那扇因撞击而略显变形的车门,矫健地跃下。刹那间,一种惨白到令人心慌的光线,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浓烈的臭氧、腐朽的金属,以及某种更深层的、仿佛有机质被缓慢蒸煮后散发的甜腻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灌入沉闷的车厢。

林蔷薇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她的脚踩在所谓的地面上,传来的触感并非沙土或岩石,而是一种酥脆中带着诡异弹性的物质,像是熔化的塑料与烧焦的骨骸混合后冷却成型。左胸深处,那颗与她生命紧密相连的机械心脏,在搏动半途突兀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以完全失控的、杂乱无章的频率疯狂擂动,撞击着她的肋骨,带来阵阵闷痛。

嗡——

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入耳膜,而是直接在她颅骨深处、脊髓末端、乃至每一个细胞间震响的低沉鸣动,让她瞬间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皮肤之下,那些沿着血管细微蔓延的铂金结晶化脉络传来细密而清晰的刺痛,如同被无数冰冷的玻璃碎片缓缓嵌入。这感觉并非纯粹的痛苦,更像是一种来自生命本能的、最高级别的警告,排斥着此地的一切,同时,却又被某种同源的力量诡异地吸引着,拉扯着她的灵魂。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望向那片连“摇篮”最无畏的战士也讳莫如深的禁忌之地——

起源之井。

然后,她理解了那份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眼前并非想象中垂直向下的巨大坑洞,也非任何宏伟的人工建筑遗迹。那是一片横亘在大地之上的、巨大而狰狞的“疤痕”。

一道不断扭曲、闪烁、边界在虚实之间疯狂摇曳的能量裂隙。它不像自然造物,更像是不小心窥见的、宇宙表皮下一道永不愈合、正在溃烂流脓的伤口。裂隙边缘的空间肉眼可见地微微扭曲,将后方本就荒芜、怪诞的景物拉扯成更加无法理解的形状。裂隙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流淌着难以定义颜色的、污浊的光流——幽绿、暗紫、如同淤血般的昏黄……它们相互纠缠、翻滚,偶尔爆发出短暂的、刺目的亮白色,如同垂死神经的末梢放电,随即又沉入更深沉、更混沌的色块漩涡。那直达灵魂深处的嗡鸣,正是从这片不稳定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能量之海中恒久散发出来,低沉,恒定,带着一种足以侵蚀心智、碾碎希望的无形重量。

这里的光线也异常惨淡,仿佛所有的色彩与活力都被那道裂隙贪婪地吸走了,只余下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白,无力地笼罩着一切。

“这……就是‘井’?”一个年轻的“摇篮”成员忍不住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生理性颤栗。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走出运输车的“摇篮”成员,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神情惯常淡漠的战士,此刻都面色凝重,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那道疤痕,如同在凝视自身命运的终点,或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指引者,”红绸转向队伍中那位年纪最长、面容被风霜与苦难刻满沟壑的男子。他的眼神是所有人中最沉重的,翻涌着警惕,以及一丝……近乎虔诚的痛楚?“开始基础探测。我们时间不多。”

被称为“指引者”的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几名技术成员迅速从运输车后部卸下装备,启动造型奇特的探测仪器。仪器屏幕甫一亮起,便如同癫痫发作般疯狂闪烁,跳动的能量读数瞬间冲破安全阈值,发出刺耳警报,波形图乱成一团毫无规律的、躁动不安的毛线,夹杂着大量无法识别来源的干扰波谱。

“能量场强度超出预估阈值百分之四百!还在持续攀升!”

“空间结构读数异常!确认存在周期性微缩褶皱,稳定性极差!”

“未知强干扰源!所有常规扫描与探测手段完全失效!”

急促的报告声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每一个坏消息都让周围本就冰冷的空气再冻结一分。

“尝试过滤干扰,启动生命体征扫描协议。”指引者声音低沉,目光如同焊死在那道能量疤痕上。

技术员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徒劳飞舞,屏幕上的混乱稍减,但依旧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杂讯海洋。“无法有效过滤……等等!生命体征扫描区有……有极其微弱的反馈信号!但……但这读数……不可能!这种环境……”

屏幕上,在代表能量裂隙中心的狂暴区域,有几个微弱到仿佛随时会熄灭、断断续续闪烁的光点,如同鬼火,刚刚显现,旋即就被更强烈的干扰噪音彻底吞没。

“是幸存者?还是……”另一名成员声音干涩地猜测。

“这种能量密度和空间扭曲度下,不可能有任何自然生命形态存活。”指引者斩钉截铁地否定,他的眉头锁死,“那是……别的‘东西’。被‘井’束缚,或者……刚刚被它‘吐’出来的。”

林蔷薇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的全部心神,都被胸口那越来越沉重、仿佛随时会自行崩解的搏动,以及皮肤下那愈演愈烈、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刺痛感所占据。她尝试悄然调动体内那股日渐熟悉的锈蚀之力,回应她的却是一阵更深沉的凝滞与阻塞,仿佛这力量本身在这片区域也受到了某种更高层级规则的无形压制,变得畏缩不前。她甚至能隐约“听”到,来自机械心深处,一种细微的、仿佛精密金属结构被某种巨大力量强行弯折、即将断裂时发出的哀鸣。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柄已化作锈蚀莲华核心的乌木伞骨,其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灼热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红绸不知何时已无声地走到她身边,目光同样投向那道撕裂天地的疤痕。“感觉如何,我们的‘锈蚀之源’?”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切还是冰冷的试探。

“它在排斥我,”林蔷薇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头的腥甜和身体的阵阵虚脱感,“也在……更深处地呼唤我。”

红绸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很正常。你的‘心’,你试图驾驭的力量,甚至你母亲残躯中维系的那点生机,归根结底,其源头都指向此地。这里是‘故乡’,也是……‘坟场’。”

故乡与坟场。诞生与终结。林蔷薇咀嚼着这两个充满矛盾的词,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紧。她想到了顾夜寒冰冷沉默的身躯,此刻正安放在运输车特制的维生舱内,依靠“摇篮”的技术勉强延缓着最终的结晶化。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拯救他的渺茫希望,也是为了终结这纠缠她一生的噩梦根源。

可面对眼前这完全超越理解、散发着纯粹恶意的景象,那点希望之火,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

“圣殿的人,还有苏瑶……”她声音沙哑地问。

“他们只会比我们更早抵达,”红绸的语气骤然降温,如同极地寒冰,“‘方舟协议’的最终倒计时已经启动,留给旧世界的时间不多了。这里,就是最终的战场,再无退路。”

就在这时——

“警报!检测到高能反应从井内涌出!不是无序的能量乱流!是……是具有明确指向性的高速实体信号!多个!”

“全体!防御阵型!”指引者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摇篮”成员瞬间如同绷紧的弹簧,进入最高警戒状态,能量武器激活的嗡鸣与机械关节转动的咔哒声此起彼伏,在这片死寂之地显得格外刺耳。

林蔷薇也猛地握紧了手中的伞骨,锈红色的微光在伞骨尖端艰难地、晦暗地流转,远不如以往那般如臂使指。

从那道扭曲闪烁的能量疤痕深处,数个黑影猛地激射而出!它们并非已知的任何生物,也非纯粹的机械造物,更像是某种……被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糅合、扭曲在一起的噩梦具现。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肢节,却粘连着不断滴落粘液、呈现腐败状态的有机组织;粗大的能量管线如同暴露在外的、搏动着的血管,散发着不祥的紫红色光芒。它们没有明确的感官器官,只有不断开合、布满了层层叠叠利齿的孔洞,发出嘶嘶的、仿佛高强度信号干扰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

这些扭曲怪物的目标明确无比——散发着生命气息与能量波动的“摇篮”队伍。

“开火!”

炽白的光束划破惨淡的光线,击中那些扑来的扭曲实体,爆开一团团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液体。然而,更多的怪物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源源不断地从能量裂隙中疯狂涌出,它们无视同伴的“死亡”,以一种纯粹的、令人胆寒的毁灭欲望,前仆后继地扑来。

林蔷薇挥动伞骨,一道远比平时黯淡、稀薄的锈红色波纹向前扩散,触及的怪物表面迅速覆盖上斑驳的锈迹,动作变得迟缓、扭曲。但效果大打折扣,锈蚀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而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这里消耗得异常迅猛,如同开闸的洪水。

一只格外敏捷、形如多节蜈蚣与破碎金属混合体的怪物,诡异地突破了密集的火力网,前端锋利的骨刃直取离它最近的一名“摇篮”战士的后心。林蔷薇想也不想,伞骨如离弦之箭般疾刺而出,精准无比地点在怪物躯干中段一个剧烈搏动的、类似能量节点的部位。

“嗤——!”

锈蚀之力艰难地、仿佛逆流而上般渗透进去,怪物发出一声非人的、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哀嚎,身体剧烈抽搐,随即从内部开始迅速崩解、锈化。但在它彻底化为一大滩冒着气泡的锈渣前,林蔷薇透过它扭曲外壳崩裂的缝隙,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幽绿色数据流光!

绿眼?!

这个惊悚的念头刚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就被更多袭来的攻击和同伴的怒吼声彻底打断。

战斗短暂却异常惨烈。在付出三人轻伤、一人重伤的代价后,这批从“井”中涌出的扭曲实体被暂时尽数消灭。它们的残骸在地上迅速溶解、汽化,化作一滩滩冒着浓密气泡的、色彩诡异的粘液,最后如同被大地吸收般,渗入那片奇异的地面,消失不见,只留下更加浓烈的恶臭。

现场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伤者压抑的呻吟,以及探测仪器依旧在不依不饶发出的、关于能量场持续不稳定和未知生命信号间歇出现的尖锐警告。

指引者蹲下身,用探测棒小心地检查着一处尚未完全消失的、还在微微抽搐的残骸组织,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恐惧?“不是圣殿的标准作战单位,也不是记录在案的自然变异体……它们更像是‘井’本身免疫系统的白细胞……或者,是被它‘消化’了一半,又因为我们的闯入而被排斥性吐出的……残渣。”

红绸走到微微喘息、脸色苍白的林蔷薇身边,看着她额角渗出的、混合着灰尘与油汗的细密汗珠。“还能坚持吗?”她的问话听不出情绪。

林蔷薇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表达——她紧紧按住了自己左胸,那里面的机械心脏依旧在疯狂而紊乱地搏动,皮肤下的刺痛也未有丝毫减弱。她抬起眼,再次望向那道仿佛拥有生命、正在缓缓脉动、散发着无穷恶意与诱惑的能量疤痕。

深渊就在眼前,其回响已在她灵魂深处震荡不休。

她用力地、几乎是倔强地点了点头,眼神在疲惫与痛苦中,重新凝聚起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吧。”

运输车已被彻底遗弃在身后,如同一个旧时代的、锈迹斑斑的墓碑。前方,是风暴之眼,是起源之谜,是终末之景。

而她,必须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