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前门大街。
这条沉寂了许久的古老街道，今儿个却透着股不同寻常的热闹劲儿。
原先那是三家半死不活的杂货铺，如今被打通了，门脸焕然一新。朱红色的漆柱，擦得锃亮的落地玻璃窗，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萧氏私房菜”。
这匾额还是萧景行亲笔提的，字迹苍劲有力，透着股大家风范。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块金字招牌底下，气氛却有些尴尬。
大门口，两挂一万响的鞭炮刚刚放完，满地的红纸屑倒是喜庆，可店里头，却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路过的行人不少，大多穿着灰蓝色的工装，推着自行车，好奇地往里张望，却都在门口那张写着价格的小黑板前停住了脚，摇摇头，又走了。
“红烧肉一块二？抢钱呢！国营饭店才八毛！”
“就是，个体户开的店，谁敢吃啊？万一不卫生吃坏了肚子咋办？”
听着外头的议论声，站在柜台后面的三伯萧长桐，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他不停地擦着桌子，那抹布都快把桌皮给擦破了。
“大钱啊，”三伯愁眉苦脸地看向坐在窗边喝茶的钱钱，“这都晌午了，连个开张生意都没有。咱们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
钱钱手里捧着个搪瓷茶缸，神色却淡定得很：“三伯，您急什么？好饭不怕晚。”
她透过玻璃窗，看向街对面。
正对面就是一家国营饭店。这会儿正是饭点，里面人声鼎沸，服务员板着个脸，把盘子摔得叮当响，顾客还得赔着笑脸递粮票。
而在国营饭店的门口，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红袖箍的胖男人正搬了把椅子坐在那儿，手里抓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斜眼看着萧家这边，满脸的幸灾乐祸。
那是国营饭店的王经理。
“看见没？”王经理呸地吐出一口瓜子皮，跟旁边的小服务员显摆，“我就说嘛，个体户？那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想跟咱们国营单位抢饭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钱钱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萧城哥，萧郁哥。”钱钱喊了一声。
“哎！在呢！”
两个壮小伙子立马从后厨跑了出来。这一个月，在钱钱的“魔鬼特训”和充足油水的滋养下，这哥俩练得膀大腰圆，穿着统一的白色厨师服，看着就精神。
“把后厨那口最大的锅，给我抬到门口去。”钱钱指挥道，“记住，把盖子掀开，火生旺点！”
“啊？”萧城愣了一下，“妹子，那可是咱们卤了一晚上的老汤肘子和红烧肉，抬门口去干啥？”
“让你抬就抬，哪那么多废话！”三伯虽然心疼，但他信钱钱。
没一会儿，一口直径一米的大铁锅就被架在了店门口。
锅盖一掀。
“轰——！”
一股霸道至极的浓香，瞬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顺着风就往行人的鼻子里钻。
那可是用空间灵泉水调配的秘制卤料，加上在这个缺油少肉的年代极其罕见的足料五花肉，经过几个小时的小火慢炖，那味道，简直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出来！
“咕咚。”
街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脚步瞬间就迈不动了。
这还不算完。
钱钱又指挥着萧城和萧郁，一人端着一大碗白米饭，上面浇着红亮亮的肉汤，在那口大锅旁边，毫无形象地大口扒拉起来。
“唔！香！太香了！”萧城咬了一口肥瘦相间的肘子，油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一脸陶醉，“这肉炖得，入口即化啊！”
“哥，给我留块皮！”萧郁抢过一块肉，吃得满嘴流油。
这简直就是最原始、最暴力的“吃播”现场。
在这个肚子里普遍缺油水的年代，这一幕的杀伤力，堪比核武器。
“不管了！老子要馋死了！一块二就一块二，吃！”
终于，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工人忍不住了，把车子往路边一支，大步冲进了店里，“给我来一碗红烧肉！要肥的！再来三两米饭！”
“好嘞！您里边请！”
三伯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亲自迎了上去，“咱们这儿不要粮票，米饭管饱！您先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不要粮票？米饭管饱？服务还这么热情？
那年轻工人受宠若惊，还没反应过来，热茶和热毛巾就递到了手里。这种在国营饭店想都不敢想的待遇，让他瞬间觉得自己成了“上帝”。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我也来一份！”
“给我来个肘子！我要带走！”
原本冷清的店面，不到十分钟，竟然坐满了！门口甚至排起了长队。
对面的王经理，手里的瓜子瞬间就不香了。
他看着自家饭店里逐渐稀少的人流，再看看对面那火爆的场面，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反了天了！”
王经理把瓜子一扔，腾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袖箍，气势汹汹地就冲过了马路。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都聚在这儿像什么话！”
王经理挤开人群，直接冲进了店里，指着正在忙活的三伯就吼道：“停下！都给我停下！谁让你们在大街上摆摊的？这是影响市容！还有，你们这肉检疫了吗？卫生达标吗？我看这就是投机倒把，是资本主义尾巴！”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店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有些胆小的甚至放下了筷子。
三伯到底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被这官腔一吓，脸色有些发白：“同……同志，我们有营业执照的，是个体户试点……”
“什么试点？我看是黑店！”王经理一看镇住了场子，更来劲了，伸手就要去掀那口大锅，“给我查封！这肉肯定有问题！”
“我看谁敢动！”
一声清脆却带着冷意的呵斥，从柜台后面传来。
钱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今天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小西装，头发盘起，虽然年纪不大，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场，竟让王经理的手僵在了半空。
“你是谁？”王经理瞪眼。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钱钱走到大锅前，挡住了王经理的手，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这位同志，你说我们卫生不合格，有证据吗？说我们投机倒把，有文件吗？要是没有，你这叫扰乱正常经营秩序，信不信我去工商局告你？”
“告我？”王经理气笑了，“我是国营饭店经理！我有权监督你们这些个体户！我说你不合格，你就是不合格！”
说着，他又要动手去推搡钱钱。
就在这时，一只苍老却有力的手，一把攥住了王经理的手腕。
“哎哟！”王经理疼得叫唤了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怒目而视。
老头手里还拿着一双筷子，嘴角沾着点酱汁，显然吃得正香。
“你谁啊？敢管闲事？”王经理骂道。
“我姓刘。”老头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道，“以前在轻工部管点闲事，现在退休了，就是个爱吃肉的老头子。”
轻工部……姓刘？
王经理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他虽然级别低，但这京市里卧虎藏龙，这老头的气度……
“小同志，”刘老看着王经理，语气严厉，“国家现在的政策是搞活经济，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家店饭菜做得好，服务态度好，老百姓爱吃，这就是好猫！你作为国营干部，不思进取，反而跑来搞破坏，这是什么作风？！”
“我……我……”王经理冷汗直流，腿肚子都开始转筋了。
“滚回去！”刘老一拍桌子，“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我会给你们上级单位打电话反映情况的！”
王经理哪还敢废话，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连那把椅子都没敢拿，跑得比兔子还快。
店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和掌声。
“姑娘，这肉做得地道！”刘老转过头，冲钱钱竖起大拇指，“多少年没吃过这么香的红烧肉了。好好干，我看好你们！”
“谢谢刘老！”钱钱甜甜一笑，立马吩咐萧城，“哥，给刘老再加个菜，算我请的！”
这一场风波，不仅没影响生意，反而像是给“萧氏私房菜”打了个活广告。
连部委的老领导都说好吃，那还能有错？
那天晚上，打烊后。
三伯关上店门，颤抖着手把钱箱子倒在桌上。
哗啦啦——
堆成小山的钞票和硬币，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一千……两千……”
三伯数钱数得手都抽筋了，最后抬起头，两眼放光，声音都在哆嗦：“大钱……这一天……咱们赚了以前在生产队干十年的钱啊！”
萧城和萧郁也激动得抱在一起。
钱钱看着这一家子兴奋的脸庞，轻轻抿了一口茶。
“三伯，这才哪到哪。”钱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深邃，“明天开始，招人，扩店。告诉四伯，他的建筑队，该进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