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一些。
京市的街头巷尾，爆竹声此起彼伏，但这热闹劲儿加起来，也抵不上萧家老宅正厅里的万分之一。
今儿个是大年三十，也是萧家“卫萧秦商业联盟”成立以来的第一个年终盘账大会。
正厅的大门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甚至连门缝都被细心的五伯用棉被给堵上了，生怕漏出一丝风声——或者说，是怕屋里的“财气”冲出去吓着邻居。
屋里暖气烧得热烘烘的，但比暖气更热的，是人心。
两张八仙桌拼成的大长桌上，此刻没有饭菜，只有一座令人窒息的“山”。
那是用“大团结”堆出来的山。
三伯萧长桐作为家族的总账房，这会儿正坐在桌子的一头。他平日里那是出了名的手稳心细，打算盘从来不带看一眼的，可今天，他手里捧着那本厚厚的总账簿，双手抖得像是在筛糠，嘴唇哆嗦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三伯，您倒是报个数啊！”
性子急的萧清忍不住了，搓着手催促道，“这都在这儿憋半天了，您这是要急死谁啊？”
三伯深吸了一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雾气，又猛灌了一口凉茶，这才勉强压住了狂跳的心脏。
他抬起头，环视着这一屋子眼巴巴看着他的亲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亢奋：
“今年……也就是咱们干买卖的头一年。”
“除去所有的成本、人工、还有大钱当初垫付的一百万启动资金……”
三伯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头，颤巍巍地比划了一下。
“咱们的净利润，是这个数。”
“一万？”四伯试探着问。
“十万？”五伯胆子大点。
三伯摇摇头，猛地一拍桌子，吼了出来：
“是一百二十八万！！”
“轰——！”
屋顶差点被这一声吼给掀翻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甚至有人忘了呼吸。
一百二十八万！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块钱，谁家有个一万块钱就能横着走被称为“万元户”的年代，这一百多万，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是神话！
“我的个亲娘咧……”
四伯萧长泽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桌上那堆钱，“我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这还只是净利润！”三伯越说越激动，指着账本，“餐饮那边，前门的三家店天天爆满，翻台率那是百分之三百！建筑队，光是友谊别苑那一个工程，就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后面排队等着咱们盖楼的单位，都排到明年去了！还有车队，那更是日进斗金，南边的彩电冰箱拉回来，转手就是几倍的利！”
钱钱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一屋子被钱砸晕了的长辈和哥哥们，嘴角噙着一抹淡定的笑。
她拿起茶杯，轻轻磕了一下桌子。
清脆的响声让大家回过神来。
“行了，都别发愣了。”钱钱笑眯眯地说道，“赚了钱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分钱。当初咱们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赚了钱，五五分账。”
她站起身，走到那座“钱山”面前，像个散财童子一样开始点名。
“三伯，餐饮这块今年净赚三十八万。按规矩，您那一房拿一半，十九万。”
钱钱数出十九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大团结，直接推到了三伯面前。
三伯看着眼前这堆钱，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他这辈子精打细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做梦也没想到能见到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钱。
“大钱……这、这太多了……三伯不能拿……”
“拿着！”钱钱不由分说，“这是您和萧城哥、萧郁哥没日没夜炒菜颠勺换来的，是你们该得的！”
“四伯，建筑这块是大头，净赚五十二万。这二十六万，是您的！”
“五伯，车队辛苦，风里来雨里去，还要跟路霸玩命。这三十八万的一半，十九万，归您！”
一捆捆钞票被分发下去。
萧家的八大房，在这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超级万元户”。
拿到了钱，大家并没有想象中的狂欢，反而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那是极度兴奋后的虚脱，也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一种不真实感。
“这就……富了？”五伯摸着怀里的钱，喃喃自语，“以后咱也能天天吃肉，穿绸缎了？”
“出息！”
萧景行笑着骂了一句，但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意，“以后不仅吃肉，咱们还要住洋房，开轿车！咱们萧家，要把以前丢掉的面子，全都挣回来！”
“对！挣回来！”
众人的情绪被重新点燃，一个个脸上红光满面，那是被希望和财富照亮的颜色。
分完钱，桌上还剩下整整一半，那是属于钱钱的六十四万。
再加上收回的一百万本金，钱钱面前的钱堆得比谁都高。
但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大手一挥，把这一百六十四万又推回到了桌子中央。
“大钱，你这是干啥？”三伯急了，“这是你的钱啊！”
“我知道。”
钱钱收敛了笑容，从身后拿出一张新的地图，摊开在桌子上。
这张地图，不再是京市地图，而是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
“这点钱，对我来说，不够。”
钱钱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吞吐天地的野心，“这只是第一年，我们只是在京市站稳了脚跟。但咱们萧家的眼光，不能只盯着这四九城。”
她手中的红蓝铅笔，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几条线。
一条向南，直指深市和羊城；一条向东，指向魔都；还有一条向北，延伸至广袤的关外。
“明年，也就是一九八零年。”
钱钱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我要咱们的生意，出省！”
“餐饮，要开连锁店，把分店开到魔都、开到津市去！”
“建筑队，要扩编，去深市！那里现在是个大工地，遍地是黄金，咱们要去盖那里最高的大楼！”
“车队，要升级！十辆车不够，要五十辆！一百辆！我们要把物流网铺遍全国！”
“这一百六十多万，我不拿走一分，全部作为明年的追加投资！”
钱钱的话，像是一把火，把刚刚才平复下来的气氛，再次点燃到了沸点。
原本以为成了万元户就已经是人生巅峰的伯伯们和哥哥们，此刻看着地图上那宏伟的蓝图，只觉得热血沸腾，头皮发麻。
原来的小富即安，在钱钱的野心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干了！”
四伯第一个站起来，把刚分到手的二十六万也“啪”地一声拍回桌上，“大钱都不怕，我这把老骨头怕什么！我也追加投资！我也要跟着大钱去深市盖高楼！”
“我也投！”五伯也把钱扔了回去，“十九万买不了几辆车，要干就干票大的！”
“还有我！”
“算我一个！”
一时间，刚刚分下去的钱，又像潮水一样涌回了桌子中央。
没有人犹豫，没有人退缩。
因为他们知道，跟着大钱，他们能看到的，不仅仅是钱，更是整个天下！
钱钱看着这一张张激动的脸庞，看着这重新堆起来的“金山”，笑了。
这一夜，萧家老宅的灯火亮了一整宿。
窗外，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八十年代，这个充满了机遇与奇迹的黄金年代，终于轰轰烈烈地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