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檐角掠过,吹动了殿前一串铜铃。许羽柒站在祥鹤楼主殿的高阶之上,指尖还残留着那半枚虎符的温热。她没有回头,却知道罗景驰正立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气息平稳,未曾多言。
台阶下,青石铺就的广场边缘,影子一层叠着一层。正派长老带着六名弟子跪伏在地,白须垂落,额头贴上微凉的石面。他们身后,数十名执法军列队静立,无人出声。
“此恩难报。”长老抬起头,声音沉稳,“三日前若非楼主施针破毒,我等早已化作枯骨。青龙令所辖七堂,愿听调遣。”
许羽柒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那群人。她的视线在长老脸上停了一瞬,又落向他手中捧着的木匣。漆面斑驳,锁扣已锈,但封印纹路清晰——是正道盟库房才有的制式。
她走下两级台阶,脚步轻得像一片叶落地。
“你们要谢我?”她开口,嗓音略哑,却不急不缓,“可我不记得,我救你们是为了换一句谢谢。”
长老眉心一跳,未答。
她继续往下走,直到离他只有一步距离。低头看着那木匣,伸手轻轻掀开盖子。里面是一卷泛黄图纸,边缘焦痕明显,似曾遇火,却被精心修补过。
“破军弩?”她低声念出名字,手指抚过图上机关枢点,“射程八百步,贯铁甲如穿纸。正道盟压箱底的东西,怎会现在拿出来?”
长老神色微紧:“此物本禁用,除非魔教现世。但……威虎门私造同型弩,且已在青崖沟设伏两处。我们不能再等。”
许羽柒收回手,合上匣盖。
“所以你是来求我的。”她说。
“是。”长老直视她双眼,“我们需要你的情报,也需要你的指挥。三日后攻威虎门,若您不出面,众心难聚。”
殿前一片寂静。远处传来一声鸦鸣,划破夜空。
许羽柒忽然笑了下,极淡的一抹弧度。
“三日后?”她转身,一步步踏上台阶,袍角拂过石棱,“那就三日后。你们随我打威虎门——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清剿邪祟。”
她停在主位前,回眸。
“是为了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江湖的耳目。”
长老深深叩首,身后众人齐齐俯身。
她不再看他们,只对罗景驰道:“带他们去偏厅候命。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罗景驰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包裹的物件,递上前。
她接过,解开布巾,露出一枚残缺的金属片——正是追踪蛊炸裂后留下的核心残骸,表面刻满细密符文,中心一点暗红如血渍。
她拿着它,走向大殿中央的长案。烛火映照下,那残片泛出幽微光泽。
“你们说威虎门毁了第一批弩?”她问长老,“什么时候?”
长老略一迟疑:“据探报,是三天前夜里,于北工坊焚毁整批成品。”
“错了。”她将残片往案上一掷,发出轻响,“他们烧的是第三批。第一批早在十天前就运出了山门,走的是东岭旧道;第二批藏在药庐地窖,等着雨季过后再转运。”
长老脸色变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这个。”她拾起残片,指向其中一道裂痕,“这是我埋进雷霆炮里的蛊虫残核。爆炸时,它记录下了方圆三十丈内所有金属震频。而那天夜里,威虎门主库传出的震动频率,和破军弩机括完全吻合。”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更巧的是,那晚焚烧现场,并无大量铁器熔化的余温残留。烧的只是木架和废料罢了。”
殿内一片死寂。
长老额角渗出一丝冷汗。
她走到他面前,把残片递过去:“不信你可以拿去验。只要还有碎片留存,就能还原当时的声音、温度、甚至空气里的铁腥味。”
长老双手接过,指尖微颤。
她退回主座,坐定,抬眼看向殿外北方沙盘。上面插着几面小旗,标记着补给井的位置。
“你们以为他们在逃。”她说,“其实他们在布阵。每一口井,都是他们的临时兵站。每三十里,就有一支暗卫接应。他们不怕慢,怕的是断联。”
她转头看向长老:“所以我不会让你们现在就杀进去。我们要等,等到他们走出一半路程,筋疲力尽时,再收网。”
长老终于开口:“您想让我们做什么?”
“明日午时,把这批工匠名单交给我。”她指向罗景驰手中的另一份卷宗,“参与过破军弩仿制的,一个都不能少。我要知道谁动手,谁设计,谁销毁证据。”
长老点头:“我即刻下令彻查。”
“还有。”她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放在案上,“这是苏云曦替身体内搜出的密令残页。上面写着‘许氏血脉,可启玄门’。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提到了许家,那就不能忽略。”
长老盯着那行字,眉头紧锁:“玄门……那是百年前被封的秘地,传说唯有许姓嫡血才能开启。难道威虎门也在找它?”
许羽柒没回答。她只是轻轻敲了敲扶手,银铃轻响。
片刻后,罗景驰捧着一份新绘的地图进来,铺在长案上。正是威虎门通往北疆的三条密道全貌,沿途标注了水源、哨卡、陷阱位置。
她伸手点了点第一条路线的中途节点。
“这里,第一口补给井。”她说,“水里加了盐,但也掺了微量软筋散母药。剂量极低,喝一次看不出问题,连喝三天才会腿软。”
长老震惊:“你已经动手了?”
“影蛛卵今早放出去了。”她淡淡道,“它们会附在巡夜弟子衣角,一路跟着。等那些人喝水时,卵自动破裂,释放催化酶,把原本无害的盐水变成慢性毒源。”
她站起身,走到沙盘旁,拿起一面黑色小旗,插进第一口井的位置。
“他们会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疑神疑鬼。等他们发现不对时,已经深入荒原,退无可退。”
长老久久不语。
良久,他低声道:“您不只是在打仗。您是在用时间杀人。”
许羽柒没有回应。她只是望着沙盘,目光落在最北端的界碑标记上。
这时,一名绯影卫快步走入,单膝跪地:“禀楼主,城南老井取样完成。水中确含硝盐与微量乌藤碱,比例与推测一致。”
她点点头,挥手示意退下。
转身时,她从案上拿起那枚追踪蛊残骸,在掌心握了片刻。
然后,她将它投入身旁烛台。
火焰猛地一跳,由橙转绿,幽光腾起,竟在空中投出一幅虚影——赫然是破军弩的内部结构图,齿轮、弓臂、扳机联动清晰可见。
所有人屏息。
她看着那绿影,一字一句道:
“你们看不见的,我看得见;你们查不到的,我早已掌握。”
话音落下,绿焰骤灭。
殿内重归昏黄。
长老缓缓起身,双手捧匣,再度躬身:“三日后,青龙令全员听令。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诡阵迷局,正派不留一人后退。”
她只问了一句:“你说的是‘正派’,还是你 personally?”
长老一顿,随即明白其意。
“是我 personally。”他沉声道,“也代表愿意追随您的每一个人。”
她这才微微颔首。
罗景驰上前一步:“是否现在就开始部署?”
“不急。”她坐下,指尖轻叩扶手,“让他们再走一天。等他们以为安全了,才会放松警惕。”
她目光落回沙盘,唇角微扬。
就在这一刻,袖中那半枚虎符,再次传来一丝温热。
她不动声色地按住它,眼神却已穿透殿门,望向北方夜空。
一只影蛛正沿着梁柱缓缓爬行,腹部红纹微微闪烁,如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