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大门洞开的那一刹那,没有想象中仙光万丈的祥瑞,亦无飞升得道的缥缈仙乐。
有的,只是一股积攒了万古岁月的沉闷死气,伴随着浓烈到近乎实质的铁锈与血腥味,如同一头被囚禁了亿万年的凶兽,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朝着门外的三人疯狂扑来。
狂风呼啸,那风是红色的,卷着细碎的骨渣,打在人的护体罡气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好似无数冤魂在耳边窃窃私语,企图啃食生者的血肉。
苏哲立于风口,身上的暗金帝袍猎猎作响,满头黑发狂舞。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并未急着迈步,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门后的世界。
那是一条路。
一条铺在虚空之中,不知通向何方的断路。
路面并非泥土,也非石板,而是由无数具骸骨层层叠叠堆砌而成。有巨大的兽骨,洁白如玉却布满裂痕;有人族的臂骨,虽已风化却依旧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更有不知名种族的头骨,空洞的眼眶仰望着昏暗的苍穹,仿佛在质问着这苍天的不公。
而在这些骸骨的缝隙中,流淌着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干涸的血浆,又像是某种诡异的汞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这就是……成仙路?”
石凡提着天荒戟,站在苏哲身后,脸色惨白。
他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哪怕身负圣体,哪怕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但面对这种直观的、宏大的死亡画卷,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击力,依旧让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手中的天荒戟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嗡鸣,不再是之前的抗拒,而是一种……兴奋?亦或是遇到宿敌般的狂躁。
“成仙路?”
苏哲轻笑一声,抬脚迈过了那道青铜门槛。
“这世上哪有什么路是天生就有的。走的人多了,死的人多了,骨头铺平了,自然就成了路。”
“跟紧了。”
苏哲的声音平淡,却如定海神针般稳住了石凡的心神。
“掉队了,朕可不回来捞你。”
三人正式踏入这片诡异的空间。
刚一进入,身后的青铜大门便“轰”的一声自动关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四周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唯有脚下那流淌的血河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这里的重力,竟然是枯寂星表面的十倍不止!
“唔……”
石凡闷哼一声,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感觉像是有十万座大山同时压在了肩膀上,浑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别用灵力抗。”
苏哲头也不回,负手前行,闲庭信步得仿佛是在自家的御花园散步。
“圣体之所以叫圣体,是因为肉身即是宝藏。用你的血,用你的骨去适应它。这里的规则虽然残破,但压制力堪比太古战场,正是磨练你这身贱皮肉的好地方。”
石凡咬紧牙关,死死撑住不让自己倒下。他收敛了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纯粹依靠肉身的力量,提着沉重的天荒戟,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跟在苏哲身后。
汗水混杂着血水,瞬间湿透了衣衫。
而帝瑶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她赤足踩在那些骸骨之上,脚下荡漾起一圈圈灰色的涟漪。那些原本想要侵蚀生者的怨气和死气,在触碰到她脚底的瞬间,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惊恐地四散逃逸,甚至还有一部分被她无意识地吸入了体内。
“这里……好吵。”
帝瑶微微蹙眉,琉璃般的眸子扫视着四周昏暗的虚空。
“有很多东西……在看着我们。”
苏哲点了点头:“嗯,一群孤魂野鬼罢了。”
他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前方百丈处的一座巨大“骨山”。
那骨山之上,插满了断裂的兵器。有锈迹斑斑的青铜剑,有只剩半截的战矛,还有碎裂的盾牌。每一件兵器上,都残留着惊人的战意,哪怕历经万古岁月,依旧锋芒逼人。
而在那骨山的顶端,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穿着铠甲的……干尸。
他盘膝而坐,怀中抱着一口缺了角的鬼头大刀,身上的铠甲早已腐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干枯皮肉。但他并没有死透,胸膛处有一团微弱的魂火在跳动,散发着准帝级别的恐怖波动。
当苏哲三人的脚步声响起时,那具干尸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幽绿色的鬼火,在黑暗中跳跃。
“生人……”
一道沙哑干涩的神念波动,从干尸体内传出,带着一种太古时代的沧桑韵味。
“多少年了……竟然还有人敢闯这条绝路……”
干尸并没有像之前的魔蚣那样直接扑杀上来。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那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随着他的动作,骨山上的无数断兵发出震颤,似乎在向这位曾经的强者致敬。
“年轻人,回去吧。”
干尸开口了,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前面没有仙,只有死。”
“吾乃‘镇荒军’第三统领,奉命镇守此关。任何生灵,不得逾越。”
苏哲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镇荒军?”
他在金乌大帝的记忆碎片中搜索过这个名字。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年代,甚至在神话时代之前。那时人族孱弱,曾有一支军队,以凡人之躯,镇守边荒,抵御域外邪魔,号称“镇荒”。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那个时代的遗留。
“你既然是人族先贤,为何甘愿在此地,给金乌那种扁毛畜生看大门?”苏哲淡淡问道。
听到“金乌”二字,干尸眼中的鬼火猛地跳动了一下,一股滔天的恨意爆发而出,震得脚下的骨山簌簌发抖。
“金乌……那个窃贼!那个卑鄙的小人!!”
干尸嘶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当年吾等随主帅征战至此,误入这片绝地。那金乌趁吾等重伤,设下大阵,将吾等困死于此,抽取吾等本源,滋养他的帝尸……吾恨啊!!”
“既有恨,为何不反?”苏哲问。
“反?”
干尸惨笑一声,笑声凄厉。
“你也看到了,吾现在这副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片天地的规则早已被金乌改写,吾等的魂火被烙印在骨山之上,永世不得超生。只要踏出骨山一步,便会魂飞魄散。”
说着,他重新看向苏哲,眼中的恨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望的劝诫。
“小辈,看在你同为人族的份上,吾不杀你。趁着大阵还未完全复苏,快走吧。这根本不是什么成仙路,这是一座巨大的……‘炼人炉’。”
“所有踏入此地的强者,最终都会成为这路面下的一具枯骨,成为滋养那个‘东西’的养料。”
苏哲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炼人炉?”
“有点意思。”
他上前一步,直视着那具干尸。
“朕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你也说了,你是被困在这里的。”
“那如果朕告诉你,金乌已经死了呢?”
“什么?!”
干尸浑身巨震,眼眶中的鬼火疯狂闪烁,差点直接熄灭。
“你……你说什么?金乌……死了?!”
“不可能!他已证道成帝,寿元无疆,怎么可能死?!”
苏哲没有解释。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一团金色的火焰凭空燃起。
那火焰刚一出现,周围那种阴冷压抑的气息瞬间被驱散。
那是纯正的、霸道的、且蕴含着皇道法则的……太阳真火!
而且,是属于金乌大帝本源的那一种!
“这……这是……”
干尸死死盯着那团火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与金乌斗了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无数年,对这股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金乌的本源帝火!
只有杀了金乌,炼化了他的道果,才能掌控这种火焰!
“现在信了?”
苏哲随手掐灭火焰,神色漠然。
“朕不仅杀了他,还把他吃了。”
“味道一般,有点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