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那份凝聚了所有人两天两夜心血的预算报告,像一片被遗弃的枯叶,蜷缩在垃圾桶的角落。这个动作,比一百句愤怒的斥责,更具毁灭性。它宣告了众人所有努力的终结,所有希望的破产。
钱理群蹲在地上,眼神空洞,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周毅靠在墙边,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对象。林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挺直的背脊第一次显得有些松垮,她引以为傲的系统和流程,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方哲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他甚至不敢去看陈默,他怕看到那张年轻脸庞上的绝望,那会成为压垮所有人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陈默拿起了电话。
他拨号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点一支饭后的香烟。当着所有人的面,他靠在椅背上,用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流利而纯正的英语,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话。
“你好,穆罕默德亲王,还记得我吗?我是陈默。我这里有个关于‘抄底’整个江东未来的机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一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钱理群停止了无意识的呢喃,周毅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林晚猛地抬起头,方哲更是像被雷劈中一样,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穆罕默德亲王?
中东那个……百亿投资的……亲王?
抄底整个江东的未来?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超越他们理解能力的、荒诞而又震撼的力量。他们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被输入了错误代码的计算机,彻底宕机了。
陈默的通话很短,他并没有详细解释什么,只是简单地勾勒了一个轮廓,然后约定了一个视频会议的时间。整个过程,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邀请一位老友来家里做客。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随意地放在桌上,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主……主任……”方哲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您……您刚才……是……”
陈默抬眼,扫过一张张写满了震惊、迷茫与不解的脸。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输了?”他问。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高渐离的手段,确实很高明。”陈默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得像在复盘一局与自己无关的棋,“他没有用任何阴谋,他用的是阳谋。他把‘规则’和‘程序’这两样东西,用到了极致。在他的规则里,我们确实赢不了。因为他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
他站起身,走到那块白板前,上面还残留着“凤凰涅盘”计划的流程图。
“他想用一个巨大的、合法的、但根本无法完成的流程,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我们每在这个流程上多耗费一天,我们刚刚凝聚起来的士气和信心,就会被多消耗一分。等到我们精疲力尽,就算他最终松口,我们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战机。”
钱理群点了点头,喃喃道:“是……是这样……他的目的就是拖延,用程序化的手段,实现事实上的否决。”
“所以,当对手给你画好一个战场,并且制定了所有对你有利的规则时,你该怎么办?”陈默转过身,看着众人。
周毅下意识地回答:“找到他的弱点,攻其不备。”
“可他的弱点就是没有弱点。”陈默摇了摇头,“他这个人,油盐不进,只认规则。想从他身上找突破口,不可能。”
办公室里,刚刚升起一丝希望,又迅速被浇灭。
“既然在他画的棋盘上赢不了他,”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我们,就换一个棋盘。”
他拿起一支笔,在白板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将整个“凤凰涅盘”计划的流程图都圈了进去。然后,他在这个圈的外面,画了一个更大、更夸张的圈。
“高渐离的权力,来自于省政府的授权。他能卡住我们七千八百万的预算,是因为这笔钱,归他管。他的规则,在江东省内,是有效的。”
“可如果,我们需要的不是七千八百万人民币,而是一百亿美金呢?”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周毅的眼睛里,那潭死水,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钱理群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眼镜后面的双眼,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林晚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宏伟的系统,正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
“主任,您的意思是……”方哲的声音颤抖着,“我们……我们不要省里的钱了?”
“不是不要。”陈默纠正道,“而是要让他们求着我们收下。”
他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继续解释道:“你们以为我打电话给中东,只是为了要钱吗?错。我要的不是钱,是‘势’。”
“高渐离用省里的规则来压我们,那我们就用国际资本的规则,来破他的局。当一笔百亿美金级别的投资意向摆在省委书记的桌上,当国家级的媒体开始关注‘江东省如何对待国际投资者’时,你觉得,高渐离那本厚厚的《细则汇编》,还管用吗?”
“到那个时候,问题的性质就变了。不再是我们求着财政厅批钱,而是整个江东省,要如何创造一个好的营商环境,来留住这笔能改变全省命运的投资。到那个时候,高渐离要审查的,就不是我们,而是他自己手底下那套僵化的、低效的、足以吓跑所有投资者的官僚体系。”
“他给我们设了一道墙,我们不翻,也不绕。我们直接从海外调一架轰炸机过来,把他的墙,连同他画的整个战场,一起炸掉。”
“这叫,升维打击。”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失意者联盟”的成员们,一个个呆若木鸡。他们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种闻所未闻的逻辑,彻底颠覆、重塑。
他们过去所有的经验,所有的认知,都在陈默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他们以为自己陷入的是一场关于预算审批的拉锯战,可他们的这位领导,从一开始,瞄准的就是一场足以改变全省政经格局的国际博弈。
原来,山穷水尽,只是因为他们站得太低,看得太近。
原来,在悬崖的另一边,不是万丈深渊,而是一片更广阔的星辰大海。
钱理群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那不是恐惧,是极度的兴奋。他嘴里飞快地念叨着:“汇率风险……主权基金的政治附加条件……国际舆论引导……天哪……天哪……这……这是一个全新的模型!”
周毅靠在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看着陈默的背影,眼神里第一次,除了敬佩,还多了一丝……敬畏。他本以为陈默是把锋利的刀,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陈默不是刀,他是那个执刀的人,他手中的刀,是整个世界。
林晚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沮丧。她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滑动。她删掉了之前那个精巧的预算方案,重新建立了一个空白文档。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设计师看到一张巨大而空白的画布时,那种创造的渴望。
只有方哲,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可……可那是一百亿……美金啊……我们……我们拿什么去接?”
陈默转过身,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看着这群被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下属,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炽热百倍的火焰,平静地开口。
“所以,我需要一份新的计划书。”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晚和钱理群的身上。
“那份七千万的预算案,太小家子气了。”
“林晚,老钱,我要你们用一个晚上,给我做一份全新的计划书。主题是:如何用一百亿美金,盘活凤凰市,撬动全江东。”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