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古祭坛
“跑!”
张清玄的声音在夜风中撕裂开来。
身后,山脊上的惊魂铃还在疯狂作响,那诡异的旋律像是无数怨魂在齐声哀嚎。而山脊两侧的悬崖下,幽绿色的光点正迅速升腾——密密麻麻的阴蝠振翅而起,像一片移动的乌云,朝着山脊上四人扑来。
胖子头也不回地往前冲,脚下碎石飞溅。山脊最窄处只有一脚宽,他几乎是贴着崖壁侧身挪过去的,冰冷的岩石擦着手臂,留下几道血痕。但他顾不上疼,因为身后翅膀拍打的声音越来越近。
陈子轩拉着阿雅的手,两人一前一后。阿雅身体轻盈,在这种险峻地形上反而显出优势,她几乎是用脚尖点在岩石上跳跃前进,像只灵巧的山猫。陈子轩紧跟着她,不时回头瞥一眼身后——阴蝠群已经冲上山脊,最近的那些离他们不到二十米了。
张清玄在最后。
他没有跑,而是在后退。一边退,一边从布袋里抓出一把朱砂,混着唾沫在掌心画了个简单的符咒。然后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那片扑来的幽绿色云团。
“老板!”胖子回头看到这一幕,急得大叫。
张清玄没理他。他盯着越来越近的阴蝠群,右手猛地向前一挥——
掌心符咒爆发出刺眼的金光。
那光芒不像篝火,也不像手电,而是更纯粹、更炽烈的光,像是浓缩的阳光。金光触及阴蝠的瞬间,最前排的十几只阴蝠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像被泼了硫酸一样冒烟、融化,化作一滩滩黑色的黏液坠落悬崖。
但阴蝠太多了。
金光只清出了一小片区域,后面的阴蝠立刻填补上来。它们似乎被激怒了,发出更尖锐的嘶鸣,振翅的速度更快。
张清玄皱了皱眉。他体内的星火本源刚才对付聚合体已经消耗大半,现在这一掌又去了三成。不能再硬拼了。
他转身,朝着山脊另一端冲去。
这次他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不是跑,更像是滑行。脚尖在岩石上轻点,身体几乎不着力,几个起落就追上了前面的三人。
“别停!”他喝道,“前面就是尽头!”
四人拼命冲刺。山脊的坡度开始下降,前方隐约能看到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暗淡的反光。
最后五十米。
阴蝠群已经追到了身后十米处。胖子甚至能闻到那股腐臭味——像是烂肉混合着霉变的蘑菇,熏得他几乎吐出来。
“跳!”张清玄忽然喊道。
前方,山脊的尽头是一处两米多高的断崖,下方就是那片空地。没有时间犹豫了。
胖子第一个跳下去。落地时他顺势滚了两圈,卸去冲击力,但肩膀还是撞到了一块石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接着是阿雅和陈子轩。两人几乎同时跳下,张清玄在最后。
就在张清玄跃起的瞬间,阴蝠群已经扑到了断崖边缘。最前面的几只阴蝠伸出细长的爪子,想要抓住他的衣角——
张清玄在半空中转身,左手从布袋里摸出最后一张符箓,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符纸上。
符纸瞬间燃烧,化作一团赤红色的火焰。火焰在空中炸开,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将追到崖边的阴蝠全部吞没。
“嗤嗤嗤——”
烤焦的声音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十几只阴蝠在火焰中化作飞灰,剩下的那些似乎被震慑住了,在断崖边缘盘旋,不敢再追下来。
张清玄落地,踉跄了一步才站稳。他脸色白得像纸,额头全是冷汗。
“老板!”胖子赶紧爬起来扶住他。
“没事。”张清玄摆摆手,喘了几口气,“只是……有点脱力。”
他抬头看向断崖上方。那些阴蝠还在盘旋,幽绿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像鬼火一样闪烁。但它们确实不敢下来了——不是怕张清玄,而是怕这片空地。
这片空地,有让它们恐惧的东西。
四人这才有机会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山顶平台,面积比一个篮球场略大。地面不是泥土,而是坚硬的黑色岩石,岩石表面布满了人工凿刻的痕迹——不是现代工具留下的,而是更古老、更粗糙的凿痕。
平台中央,就是地图上标注的“古祭坛”。
祭坛由七块巨大的黑色石碑组成,每块石碑都有三米高,一米宽,呈环形排列。石碑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符文和张清玄在铜镜上见过的很相似,但更古老、更复杂。有些符文已经被风化得模糊不清,但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阴冷能量。
七块石碑围成的圆环中央,是一个石台。石台不高,只有半米,但台面上刻着一个直径两米的复杂阵法。阵法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的,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刚刚用鲜血画上去的一样。
而最让人心惊的,是石碑顶端。
每块石碑的顶部,都悬浮着一面镜子。
七面镜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像铜镜,有的像菱花镜,有的甚至像是破碎后又拼接起来的。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镜面漆黑如墨,镜背刻满了扭曲的符文。
其中两面镜子已经暗淡无光,镜面上布满了裂纹。另外五面镜子则在缓缓旋转,镜面中不时浮现出扭曲的人影,那些人影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是尸镜……”陈子轩声音发颤,“七面都在这里了。”
张清玄的目光却落在了祭坛中央的石台上。
那里除了阵法,还放着一面更大的镜子。
那镜子约一尺见方,镜框是青铜铸造的,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镜面不是纯黑,而是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液。镜子平放在石台正中央,阵法所有的线条最终都汇聚到镜子下方。
“母镜。”张清玄低声道。
胖子咽了口唾沫:“老板,咱们……现在怎么办?直接砸了?”
“砸不了。”张清玄摇头,“你看那些石碑的位置——七星拱卫,阴阳相生。这七块石碑不是随意摆放的,它们和天上的北斗七星对应,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锁灵阵’。阵眼就是那面母镜。要破阵,必须先破坏七面子镜,最后才能动母镜。”
他顿了顿:“而且顺序不能错。必须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从勺柄开始,一颗一颗来。否则阵法反噬,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阿雅忽然蹲下身,手指在地面上摸索。
“阿雅?”陈子轩问。
“这里有血迹。”阿雅的声音很轻,带着压抑的颤抖,“还有……这个。”
她从岩石缝隙里捡起一个东西——是一个旧烟袋。烟袋是土布缝制的,已经洗得发白,袋口用红线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山”字。
“是我爷爷的……”阿雅握紧烟袋,指节发白,“这是他随身带的,用了十几年。”
陈子轩赶紧用手电照向四周。在烟袋旁边几米处,他们又发现了一把猎刀——刀身有砍凿的痕迹,刀柄上缠的皮绳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猎刀旁边,有几道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祭坛方向。
血迹还很新鲜,在黑色岩石上呈现出暗红色。
“我爷爷他……”阿雅的声音开始发抖,“他被抓到这里来了。”
张清玄走到拖拽痕迹前,蹲下身仔细查看。他手指沾了一点血迹,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尖轻轻碰了一下。
“人血。”他说,“不超过六个小时。你爷爷还活着——至少六个小时前还活着。”
阿雅眼睛一亮:“真的?”
“嗯。”张清玄站起身,“血里的阳气还没散尽。如果是死人的血,六个小时早就阴气弥漫了。”
他看向祭坛:“看来景文渊是故意引我们来的。你爷爷是他的筹码。”
话音刚落,祭坛中央的那面母镜,忽然亮了起来。
不是反射月光的光,而是从镜面内部透出的光——暗红色的,像是岩浆在深处流动。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在镜子前方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人形轮廓渐渐清晰。
是个老人。
看起来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皱纹和老年斑。他穿着民国时期的长衫,布料已经洗得发白,但依然能看出原本是上好的丝绸。他右手拄着一根拐杖——不是普通的拐杖,杖头雕刻成镜子的形状,镜面镶嵌着一块暗红色的宝石。
老人的眼睛很特别。
不是浑浊,也不是清明,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两个黑洞,能吸走所有光线。他就那样“站”在镜子前,虽然只是光影凝聚的虚影,却散发出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景文渊。”张清玄平静地说。
老人的虚影动了动,似乎在“看”向张清玄。然后,一个苍老而阴冷的声音,从祭坛的七个方向同时传来,像是七个人在同时说话:
“张清玄……茅山弃徒……扎纸店老板……有趣。”
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学者在研究标本。
张清玄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景文渊的虚影缓缓抬起左手。他手中握着一面小镜子——和张清玄那面子镜一模一样,只是镜面是暗红色的。
“你破坏了我两个节点。”景文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荒谷古槐,溶洞阴河。手法很老道,不像是野路子出身。”
他顿了顿,黑洞般的眼睛“盯”着张清玄:“你师父是谁?”
“我没有师父。”张清玄说。
“撒谎。”景文渊轻笑一声,那笑声像砂纸摩擦铁皮,“你的符箓手法,有茅山的影子。虽然刻意掩饰了,但瞒不过我。我活了一百二十三年,见过的茅山道士,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胖子在后面小声嘀咕:“一百二十三……这老妖怪吃什么长大的……”
景文渊似乎听到了,虚影转向胖子:“小胖子,你想知道?”
胖子吓得一哆嗦,赶紧闭嘴。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景文渊的虚影重新看向张清玄,“重要的是,你来了。而且带来了我需要的东西。”
张清玄皱眉:“什么东西?”
“你啊。”景文渊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贪婪,“一个修炼过正统道法,又被废去修为,在红尘中重铸道基的人……你的魂魄,比普通人纯净百倍。你的血肉,是炼制‘天尸镜’最好的材料。”
他手中的小镜子忽然射出一道暗红色的光,照向祭坛旁边的一块岩石。
岩石后方,一个人被绑在石柱上。
是个老人,六十多岁,头发灰白,脸上有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他闭着眼,似乎昏迷了,但胸口还在微弱起伏。他穿着土家族的蓝布衣,脚上的草鞋已经磨破了。
“爷爷!”阿雅失声叫道。
被绑的老人似乎听到了声音,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看到阿雅时,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嘴被布条勒住了。
“阿雅……别过来……”他只能用口型无声地说。
景文渊的虚影飘到老人身边,暗红色的光影手指轻轻拂过老人的脸颊:“多好的亲情啊。爷爷担心孙女,孙女冒险来救爷爷……真是感人。”
他转向张清玄:“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自愿走进祭坛,让我取你的魂魄和血肉。我放了这老头,还有你们所有人——包括那个小胖子和小医生。怎么样?”
阿雅猛地看向张清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她想救爷爷,但她知道不能要求张清玄这么做。
陈子轩握紧了拳头。胖子也紧张地看着张清玄。
张清玄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带着嘲讽的笑。
“景文渊,”他说,“你活了一百二十三年,是不是把脑子活傻了?”
景文渊的虚影僵住了。
“你以为我会信?”张清玄往前走了一步,“你这种人,说的话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我要是真走进祭坛,你不仅会取我魂魄,还会杀了他们所有人——因为你需要更多的怨气来滋养尸镜。”
他指了指被绑的老人:“而且,你根本就没打算放人。他身上已经被你种下了‘阴蛊’,就算你现在放了他,三天后他也会七窍流血而死。到时候,他死前的怨气,又会成为你炼制尸镜的养料。”
景文渊的虚影沉默了。
几秒后,他忽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嘶哑、刺耳,像是夜枭在啼叫。
“好好好……聪明,真聪明。”他止住笑,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清玄,“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不过……”
他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聪明人,往往死得更快。”
话音刚落,祭坛周围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七块黑色石碑同时发出低沉的轰鸣,石碑表面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暗红色的光。那些光顺着符文流淌,最终全部汇聚到石碑顶端的尸镜上。
五面还在旋转的尸镜,旋转速度骤然加快。镜面中那些扭曲的人影发出无声的尖叫,镜子本身开始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而祭坛中央的石台,那个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阵法,也开始运转了。
阵法线条一根接一根亮起,像是血管被注入了血液。光芒流淌,最终全部汇聚到那面母镜下方。母镜缓缓升起,悬浮在石台上方三尺处,镜面中的暗红色光芒越来越盛,几乎照亮了整个祭坛。
“既然你不肯自愿,”景文渊的虚影开始消散,但他的声音还在回荡,“那我就只好……用强了。”
最后两个字落下的瞬间,祭坛周围的地面,裂开了七道缝隙。
不是自然裂开的。
缝隙的位置正好对应七块石碑。每道缝隙里,都爬出了一个东西。
是石雕的人形。
但不是普通的石雕。这些人形约两米高,通体由黑色的镜石雕刻而成,表面布满了和石碑上一样的符文。它们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一片平滑的石面。关节处有细微的缝隙,让它们能够活动。
最诡异的是它们的胸口——那里镶嵌着一面小镜子,镜面也是暗红色的,和景文渊手中那面一模一样。
七个石雕人形,从缝隙里完全爬出来后,同时“睁”开了眼睛。
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胸口那面小镜子,忽然射出一道暗红色的光,像是探照灯一样扫视四周。
然后,它们齐刷刷地转向张清玄四人。
“石傀……”张清玄握紧桃木剑,“景文渊用镜石雕刻,注入怨魂炼成的傀儡。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而且……”
他顿了顿:“对道术有很强的抗性。”
胖子看着那七个两米高的石头人,腿有点发软:“老板,您说点好消息行吗?”
“好消息是,”张清玄说,“它们的核心是胸口的镜子。打碎镜子,它们就废了。”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张清玄深吸一口气,“镜子很硬,而且它们有七个。”
话音刚落,七个石傀,同时动了。
它们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朝着四人围拢过来。每走一步,地面就震颤一下,碎石在脚下碎裂成粉。
而祭坛中央,那面悬浮的母镜,镜面中的暗红色光芒已经浓郁得像要滴出血来。
天边,第一缕晨光,正悄悄撕开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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