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私人书房落地窗前,四十岁的韩风俯瞰着黄浦江夜景。
十一年前,他还是个怀揣五万块钱闯入股市的毛头小子。
如今,他管理的基金规模超过百亿,成了媒体口中的“投资神话”。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条从五万到百亿的曲线,并非一路向上的完美弧线。
那里有三次几乎破产的深渊,两次错失百倍回报的遗憾。
更有无数次在贪婪与恐惧之间的挣扎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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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一匹浸透了浓墨的丝绸,温柔又沉重地覆盖着浦江两岸。陆家嘴的摩天楼群次第亮起,霓虹与激光切割着天幕,江上游轮曳着流光,勾勒出这个金融帝都永不疲倦的脉动。韩风站在自己私人书房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忘了弹。窗外是足以登上明信片的繁华,窗内,却只有他一个人,以及身后书桌上那台熄灭的屏幕里,隐约映出的、已届不惑的身影。
十一年了。
这个数字在他心头滚过,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十一年前,他怀揣着工作两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五万块钱,还有一腔被财经传记和K线图点燃的热血,莽莽撞撞地扎进了那片名为“A股”的丛林。那时,他在大学城附近和人合租,夏天舍不得开整晚空调,对着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红绿绿的闪烁,能熬到凌晨三点。如今,他站在这座城市金字塔的顶端,管理的基金规模超过百亿,名字时不时出现在财经媒体的头版,被冠以“点金手”、“投资神话”之类的头衔。
神话?韩风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条被外界简化、神化了的,从五万到百亿的资产曲线,从来不是一条平滑上扬、赏心悦目的完美弧线。那是一条崎岖、陡峭、布满锯齿和裂隙的轨迹,每一次向上的突起,几乎都紧挨着一个向下吞噬的深渊。那里有三次,他清晰地听见了财富大厦将倾的嘎吱声,嗅到了破产清算的尘埃气。那里有两次,他与百倍回报的机遇擦肩而过,留下至今想起仍会隐隐作痛的遗憾。更有那无数个深夜和白昼,在人性根性里的贪婪与本能中的恐惧之间,他像走钢丝一样,挣扎,权衡,最终做出一个又一个或对或错、事后才能评判的抉择。
他转过身,走到书桌前,没有开主灯,只拧亮了那盏陪伴他多年的旧台灯。暖黄的光晕铺开,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桌上一个不起眼的相框。照片里,是十一年前的他,穿着略显廉价的衬衫,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神里有种不管不顾的光。那是他用第一笔像样的盈利——大约十万块——买了一台新电脑后,兴奋地自拍留念。他记得那天,他觉得自己征服了世界。
而现在,征服感早已褪去,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之为“敬畏”。
他坐下,打开一个加密的文档,标题是《致后浪》。光标在空白处闪烁,他沉吟片刻,开始敲击键盘。不是为出版,也不是为演讲,只是为自己,为那些或许正像他当年一样,在某个出租屋里对着屏幕双眼通红的“后浪”们,留下一点真实的印记。
第一章:我的十一年——从五万到百亿的曲线图
(一) 野路子的生存:五万块的“磨刀石”
很多人好奇,甚至过度美化起步阶段。坦白说,我最初那五万块,投入的不是价值,是“生存”。
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的余波仍在荡漾,A股也从6124点的癫狂之巅狠狠摔下,市场里哀鸿遍野,但也正是在这种极致的悲观和混乱中,孕育着超跌反弹的野火。我那五万块,就像是试图在废墟里扒拉出点值钱玩意的小火种。
没有系统学习过金融工程,不懂dcF模型,更不认识哪个券商首席。我的全部武器,是几本被翻烂了的技术分析手册,几个论坛上扒下来的指标公式,还有年轻人特有的、不计后果的精力。我开始做短线,严格说,是超短线,甚至是“t+0”(当日冲销,一种当时规则允许下的操作)。追涨杀跌,听起来是投资大忌,但在那个流动性为王、波动率惊人的年代,这是小资金快速积累“安全垫”最直接,甚至是唯一的方式。
我记得非常清楚,第一笔重仓交易,是一只名为“安顺科技”的股票。理由简单到可笑:盘子小,名字听起来“顺”,而且那天早盘突然放量,突破了某个我刚刚学会的压力线。我全仓杀了进去,五万块。买入后的十分钟,股价纹丝不动,那十分钟漫长如一个世纪。手心冒汗,心跳加速,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演这五万块打水漂后,该如何跟父母解释,下个月房租怎么办。然后,股价开始动了,不是向上,是向下急挫了两个点。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几乎就要手指颤抖着点击“卖出”。但我强迫自己盯着盘口,看到抛压并不沉重,只是几笔零星卖单。我忍住了。下午,一波不知来源的资金涌入,股价直线拉升,最终封死涨停。我在涨停板上卖出了一半,第二天开盘惯性上冲时清掉了另一半。这一笔,净赚八千多。
八千块,现在看微不足道,但当时,它是我一个月工资的两倍。狂喜淹没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这种成功的刺激,远比任何教科书都更能驱动一个人深入这个市场。
但市场很快给了我教训。不久后,我依葫芦画瓢,追入另一只“突破”形态的股票“华鼎股份”,这次运气没有眷顾。突破是假突破,股价在我买入后迅速掉头向下,连续三天阴跌,亏损迅速扩大到百分之十五。我砍仓了。砍仓的那个晚上,我失眠了。不是因为亏了七千多块钱,而是那种对自己判断力彻底怀疑的挫败感。
这就是最初一年的常态:盈利,回吐,亏损,再慢慢爬回来。账户净值曲线像癫痫病人的心电图,剧烈波动,但整体缓慢地向上蠕动。我像一块被扔进粗糙磨刀石的铁,在市场的反复刮擦下,磨掉的是天真、侥幸和脆弱的自尊,留下的是对风险最原始的敬畏,以及一点点属于盘感的“锋利”。
这个阶段,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哪个指标更准,而是纪律。我给自己定下几条铁律:单日亏损超过总资金百分之三,强制休息;绝不把盈利的单子拿到亏损;仓位根据市场环境动态调整……这些规则简单,甚至粗糙,但在那个阶段,它是我这个“野路子”能在市场里活下来的护身符。活着,才有以后。
(二) 认知变现:第一个百倍股的擦肩与收获
资金曲线第一次陡峭上扬,发生在我入市的第三年。那时,我的本金加上利润,大概滚到了三十多万。开始不满足于短线博弈的蝇头小利,试图去寻找那些能够“改变命运”的tenbagger(十倍股)。
我接触到了“价值投资”的理念。格雷厄姆、巴菲特、费雪……他们的着作被我奉若圭臬。我如饥似渴地阅读,试图从中找到一套可以穿越牛熊的“圣杯”。我开始学着看财报,分析行业空间,研究管理层。自认为已经脱胎换骨,从投机客向投资者转变。
就是在这个时期,我发现了“新源动力”——一家当时还名不见经传,专注于新能源汽车电池材料研发的公司。我花了大量时间研究它的技术路线、专利布局、下游客户。越研究越兴奋,我认为我找到了中国的“松下”或者“LG化学”。它的市值很小,静态市盈率很高,但前景无比广阔。我在它股价盘整了将近半年后,重仓买入,成本价大概在12元左右。
买入后,股价继续不温不火地横盘,偶尔还小幅下挫。我坚信自己的判断,毫不动摇,甚至还在下跌中小幅加仓。持有了一年多,这只股票终于开始启动,从12元慢慢爬升到20元,我账面浮盈接近百分之七十。我很满意,觉得自己价值投资初战告捷。
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公司发布了一份看似亮眼的年报,利润大幅增长,但细看之下,市场发现其增长主要来自一笔巨额的非经常性损益(政府补贴),主营业务的毛利率实则在下滑。第二天,股价开盘即暴跌,一根长阴线吞没了过去半年的涨幅。市场一片哗然,质疑声四起。
我陷入了巨大的矛盾。按照我学到的价值投资理论,应该关注企业长期价值,忽略短期波动。公司的核心技术优势并没有改变,行业前景依然光明。但另一方面,技术图形彻底走坏,市场情绪极度悲观。那几天,我每天都在自我辩论:是市场错了,还是我错了?
最终,在股价反弹到我的成本线附近时,我选择了卖出。几乎是清仓离场。理由现在看来很复杂,有对基本面细微变化的担忧,有对技术破位的恐惧,或许,更深层的原因,是那百分之七十的浮盈回吐带来的巨大心理落差,让我无法承受“得而复失”的风险。
我卖出后,新源动力的股价在低位又盘整了将近一年。然后,随着国家新能源汽车产业规划的出台,以及其自身技术突破带来订单爆发,股价开始了史诗级的上涨。五年时间,从我当时卖出的12元附近(复权后可能更低),一路飙升到最高超过300元。
是的,我错过了我职业生涯中第一个,也是最为清晰的百倍股。
这次经历,与其说是遗憾,不如说是一次对我投资体系的“淬火”。它让我深刻认识到,投资不是在真空里对着模型自说自话,而是在充满噪音和情绪的市场环境中,进行一场关于认知和心性的博弈。 我看对了公司,但看错了市场情绪演化的路径,更高估了自己在巨大波动中持有的定力。价值投资并非“买入并持有”那么简单,它需要对企业价值近乎偏执的信仰,以及对市场非理性行为的深刻理解和超然态度。我那时,还不具备。
这次擦肩而过,让我痛苦,但也让我真正开始构建属于自己的、融合了价值内核与市场博弈的投资框架。我不再机械地套用任何理论,而是开始思考“概率”与“赔率”,思考“共识”与“预期差”。这堂课的学费很贵(一个百倍股),但价值连城。
(三) 深渊与枷锁:三次破产边缘的人性试炼
如果说错过百倍股是心智上的磨砺,那么三次濒临破产的经历,则是直指人性的残酷试炼。每一次,都几乎将我彻底击垮。
第一次,发生在2013年。那时我的资金量刚过百万,正是自信心膨胀的阶段。我发现了一只“完美”的题材股——涉及当时最热门的“互联网金融”概念。故事动听,前景诱人,图形也走得非常漂亮,呈现标准的“主升浪”形态。我被眼前的利润和市场的狂热冲昏了头脑,违背了自己设定的所有风控原则,不仅全仓押入,还动用了三倍的杠杆。
买入初期,股价确实如预期般连续拉升,账户市值飞速膨胀。那种感觉,如同坐上了火箭,俯瞰众生。贪婪吞噬了所有的警惕。然而,狂欢戛然而止。公司突然被监管层立案调查,关于其业务造假、资金链断裂的传闻甚嚣尘上。连续十个跌停板!是的,十个!因为有杠杆,在第三个跌停板时,我就收到了券商的强制平仓预警。后面七个跌停,我是在一种麻木和绝望中度过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账户被一键清空,不仅利润全部回吐,百万本金也瞬间灰飞烟灭,还倒欠了券商一笔不小的债务。
那一刻的感受,不是疼痛,是虚无。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所有的努力和天赋(我曾经以为自己有)都成了一个笑话。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不接电话,不见任何人。脑海里反复播放的,不是那十个跌停板,而是自己违背原则时那愚蠢的自信和膨胀的贪婪。
第二次和第三次,情形各异,但本质相同。一次是在2015年股灾中,过于相信自己的“逃顶”能力,在流动性枯竭时未能及时撤离,导致重创;另一次是在2018年,误判了宏观政策的转向,在一只长期持有的核心股票上,因融资盘压力而被迫在底部砍仓。
这三次深渊,让我刻骨铭心地理解了什么叫“风险”。风险不是教科书上的波动率,不是VaR值,而是那个让你夜不能寐、怀疑人生的可能性。它来自于杠杆的滥用,来自于对自身能力的过度高估,来自于对市场力量的藐视。
更重要的是,我认识到,最大的风险源,是我们自己内心深处的弱点。 贪婪、恐惧、侥幸、虚荣……这些情绪如同枷锁,在关键时刻会锁住你理性的手脚,把你拖向深渊。建立投资体系,某种意义上,就是打造一副镣铐,用来锁住那个冲动的、非理性的自己。这副镣铐,就是严格到近乎冷酷的风险管理制度:永不使用过高的杠杆,单一个股、单一行业设置持仓上限,设置严格的止损止盈纪律……它不是限制你的收益,而是保证你能一直留在牌桌上。
(四) 格局与周期:从百亿到“认知无限”
穿越了几轮牛熊,经历了数次生死考验,管理的资金规模也突破了百亿。投资,对于我而言,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技术或艺术,它更像是一种哲学,一种理解世界运行方式的角度。
我的视线,不得不从K线图的方寸之间,移向更广阔的天地。宏观经济周期、产业变迁趋势、地缘政治博弈、社会思潮演变……这些看似与个股短期走势无关的宏大叙事,实际上构成了资产价格长期波动的河床。不理解周期的力量,就无法在泡沫顶端保留一丝清醒,也无法在寒冬深处播种希望。2018年的贸易摩擦,2020年的全球疫情,都深刻地教育了我这一点。个体在时代浪潮面前,何其渺小。优秀的投资者,要学会辨别潮汐的方向,而不是徒劳地试图对抗浪潮。
与此同时,投资的焦点,也更多地回归到“人”本身。我开始花更多时间去实地调研,和企业创始人、管理层深入交谈。技术会迭代,商业模式会变化,但一个企业家的格局、诚信、学习能力和产业报国的初心,往往才是企业能够穿越迷雾、持续成长的最深护城河。寻找并陪伴这样的企业家成长,所带来的回报,不仅是财务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契合与满足。
百亿,是一个里程碑,但它绝不意味着终点,更不意味着“封神”。恰恰相反,越是向前走,越是感到自身的渺小和认知的有限。市场永远在进化,新的技术、新的模式、新的玩家层出不穷。昨天的成功经验,可能是明天的失败陷阱。保持饥饿,保持愚蠢,保持一种终身学习的状态,是在这个行业里不被淘汰的唯一法则。
那条从五万到百亿的曲线,画在纸上,或许值得炫耀。但刻在我心里的,是这条曲线背后,那一个个不眠的夜晚,那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抉择,那一回回自我怀疑后的重建。它记录的不是财富的增长,而是一个普通人的认知突围和心性修炼。
韩风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文档里已经留下了数千字。他端起已经冷掉的茶,喝了一口,滋味苦涩,却让人清醒。他望向窗外,东方明珠的塔尖在夜色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这十一年,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最终,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不是幸运于获得了财富,而是幸运于在市场这个伟大的老师面前,始终没有被彻底淘汰,并且,似乎触摸到了一点投资的真谛——它最终指向的,不是外在的数字,而是内在的平静与澄澈。
他知道,这些文字,这些感悟,对于真正的“后浪”而言,或许只是他们未来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甚至可能被证明是过时的经验。但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真诚的东西。
他移动鼠标,点击了“保存”。书房里,只剩下台灯的光晕,和他均匀的呼吸声。夜,还很长。而市场的钟摆,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