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这张由山峦与林木编织的死亡之网,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宁静,仿佛只是太岳山千沟万壑中一处寻常的风景。
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是近万名新一旅将士紧绷的神经、冰冷的枪口和足以撕裂钢铁的熊熊战意。
就在各部严阵以待,只等日军重炮旅团自投罗网之际,李云龙的思维并未局限于眼前的伏击战。
他深知,打掉这支重炮旅团固然重要,但必须防止南面的第24师团主力闻讯赶来,导致战局陷入僵持甚至被动。
“通讯员!” 李云龙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通讯兵下令。
“到!”
“立刻给沈泉、孙德胜、小六子发报!” 李云龙目光锐利,思路清晰,“命令:二团、骑兵营、特务营,在我旅主力于落凤坡对敌重炮旅团发起攻击之时,立即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以营连为单位,组织精干小股部队,对当面的第24师团主力及独立混成第二旅团结合部、前哨阵地,展开多路、频繁的袭扰作战!火力要猛,动作要快,打完就走,绝不纠缠!”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他们,关键时候,不要怕暴露实力!如果发现敌人有大规模出动、南下增援的迹象,沈泉的二团可以视情况,甚至给老子全团压上去,进行强有力的战术反击!
务必把佐佐木这老小子给我牢牢钉在原地,让他首尾不能相顾,不敢分兵来救!明白吗?”
“是!保证将命令传达至沈团长、孙营长和小六子营长!” 通讯兵记录完毕,立刻猫着腰,奔向临时架设的电台位置。
命令下达后,剩下的便是煎熬的等待。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钟都过得异常缓慢。
夏日的太阳炽烈地炙烤着大地,埋伏在密林和悬崖上的战士们,汗水顺着额角、脊背不断流淌,浸湿了军装,蚊虫也在耳边嗡嗡作响,但没有人动弹一下,所有人都如同磐石般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一上午的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直到下午两点,远处的山路尽头,依旧空空荡荡,看不到任何日军队伍的踪影。
李云龙的耐心渐渐被消磨,焦躁再次浮现在脸上。他不顾赵刚和孔捷的低声劝阻,执意要亲临一线伏击阵地。
“老李,你是旅长,应该坐镇指挥部统筹全局!一线太危险了!” 赵刚拉着他的胳膊,语气严肃。
“是啊老李,鬼子的流弹可不长眼!你要是有个闪失,咱们这仗就算打赢了,也是亏大了!” 孔捷也在一旁帮腔。
“屁话!老子什么阵仗没见过?” 李云龙一甩胳膊,眼睛一瞪,“指挥部有老赵你和老孔盯着,我放心!这支重炮旅团关系到整个战局,老子不亲眼看着它钻进套子里,心里不踏实!再说,隔着几百米听响动,哪有在前沿看得真切?”
他不由分说,带着几名警卫员,弯着腰,迅速来到了张大彪一团埋伏的缓坡林地后方。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能够清晰地观察到下方公路的大部分区域。
看到旅长亲自跑到一线,张大彪、王怀宝、邢志国这几个团长都吓了一跳,连忙围了过来。
“旅长!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里太靠前了!” 张大彪急道。
“旅长,快回指挥部吧!这儿有我们呢!保证完成任务!” 王怀宝也劝道。
“旅长,新一旅上万弟兄可都指着您呢!您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就是消灭了鬼子重炮旅团,也没法向上级和弟兄们交代啊!” 邢志国语重心长。
李云龙看着这几个爱将,心里暖和,嘴上却骂道:“滚蛋!一个个婆婆妈妈的!老子是泥捏的?鬼子还能给他们的大炮装上刺刀,冲上来跟老子拼刺刀不成?
放心,老子心里有数!咱们离鬼子这么近,三四百米,老子根本不会给他们开炮的机会!第一波就要炸他个人仰马翻!”
他环视几人,语气转为严厉:“倒是你们几个,一会儿战斗打响,都给老子把眼睛瞪圆了!手下的兵,哪个要是关键时刻拉稀,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听老子号令,让冲锋就给我往死里冲!一口气把鬼子打垮!”
“是!旅长!您就瞧好吧!” 几人见劝不动,只能挺胸保证。
张大彪看着空空如也的公路,忍不住嘀咕:“旅长,这小鬼子属乌龟的吗?区区二十公里路,从早上七点算起,这都七个多小时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李云龙嗤笑一声:“你他娘的猴急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以为鬼子的重炮旅团是咱们,甩开脚丫子就能跑?他们那是什么装备?
一百五十毫米的重炮,一门就得用牵引车拉着,再加上弹药车、观测车、护卫步兵,浩浩荡荡几公里长!进了这山路,一个小时能往前挪动两三公里,就算他们效率高了!等着吧,快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云龙的话,他话音刚落,尖刀大队长林骁就如同幽灵般从侧面树林中钻出,压低声音报告:“旅长!敌人尖兵出现了!距离我们大约三公里,是一个加强小队的规模,预计半个多小时左右到达这里!”
“好!” 李云龙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下令:“传令各部队,最后检查隐蔽,全体进入静默状态!就是拉屎,也得给老子拉到裤裆里,绝不准暴露!谁要是坏了大事,老子毙了他!”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落凤坡伏击圈,瞬间变得更加死寂,连鸟鸣虫叫似乎都消失了。
……
与此同时,在落凤坡以北几公里外,日军野战重炮第一旅团的先头尖兵,正小心翼翼地沿着公路向前搜索。在他们身后,是蜿蜒如长蛇般的旅团主力。
旅团长成田少将和参谋长谷藤中佐,乘坐着一辆九五式轻型装甲车,停在落凤坡入口前不远处。成田透过观察窗,看着前方那“几”字形弯道和一侧陡峭的崖壁,眉头微蹙。
参谋长谷藤中佐同样看着这险要地形,职业习惯让他心生警惕,建议道:“旅团长阁下,前方道路崎岖,山势险要,是容易设伏的地形。
是否命令部队暂停前进,稍作休整,同时派出尖兵进行更加仔细的火力侦察,确保万无一失?”
成田少将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属于“王牌”部队的骄狂:“谷藤君,你太过谨慎了!我们现在是在皇军扫荡过后的大后方!
第24师团主力已经将八路军压缩在南部山区,他们怎么可能有兵力,有能力,跑到这距离太谷县城仅二十公里的地方来伏击我们?
虽然地势险要,但以八路军那点可怜的兵力和装备,在此设伏,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足为惧!”
他虽然傲慢,但基本的军事素养还在,略一沉吟,还是采纳了部分建议:“不过,你的考虑也有道理。命令前方尖兵侦察小组,进行细致的火力侦察!部队可以放慢速度,保持警戒,缓缓通过!”
“嗨依!” 谷藤参谋长立刻传达命令。
很快,日军那个加强尖兵小队五六十人,端着机枪,开始向公路两侧的树林和山坡进行猛烈的、试探性的扫射!“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打得树叶纷飞,碎石四溅。小队配属的几具掷弹筒,也“嗵嗵”地发射了十几枚榴弹,在可疑的坡地上炸起一团团烟尘。
埋伏在阵地上的新一旅战士们,紧紧贴在掩体里,任凭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弹片在身边炸开,泥土溅到脸上,都咬紧牙关,纹丝不动。
有几位战士不幸被流弹或弹片击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军装,但他们死死捂住伤口,强忍着剧痛,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旁边的战友只能红着眼眶,默默递上急救包。剧烈的枪炮声,惊起了山林中栖息的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惊慌地飞向天空。
日军尖兵小队长仔细观察着两侧的动静,除了惊飞的鸟群和被打断的树枝,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他跑步来到装甲车前,向成田报告:“报告旅团长阁下!经过火力侦察,前方两侧山林未发现任何敌军埋伏迹象!”
成田少将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他得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谷藤参谋长:“谷藤君,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八路军怎么可能有胆量在这里伏击我们?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尽快通过这段山路,与第24师团汇合!”
“嗨依!” 谷藤参谋长见侦察无误,也放下了心头的疑虑。
于是,日军野战重炮第一旅团这支庞大的钢铁巨兽,开始缓缓地、毫无防备地,驶入了落凤坡这个精心为他们准备的死亡陷阱。
一门门由履带牵引车拖拽的150毫米重炮,由骡马或卡车牵引的105毫米榴弹炮,以及大量的弹药车、辎重车和护卫步兵,排成长达数公里的队伍,沿着蜿蜒的公路,缓慢而笨重地向前蠕动。
由于弯道的阻隔,先头部队已经拐过山弯,看不到中段,而队尾还远远落在后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午四点左右,日军重炮旅团的队尾,最后一辆弹药车,也终于完全驶入了落凤坡伏击圈的核心区域!
站在缓坡后指挥位置的李云龙,看着山下公路上那如同长龙般的日军队伍,特别是那一门门被帆布覆盖、却难掩其狰狞炮管的巨炮,眼中燃起了炽热的火焰。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对着天空,用尽全身力气,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如同惊雷,猛然划破了落凤坡午后的死寂!
这一声枪响,就是总攻的命令!
下一瞬间,整个落凤坡,天塌地陷!
首先发难的,是埋伏在百米悬崖之上的三团一营!近千名战士如同听到号令的猎鹰,猛地从岩石后、灌木丛中跃起!每个人手中都攥着不止一枚拧开后盖的手榴弹!
“扔!” 营长林大山声嘶力竭地怒吼!
刹那间,成千上万枚木柄手榴弹,如同倾盆而下的死亡之雨,带着战士们积压已久的怒火和仇恨,从百米高空,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声,朝着下方公路上那密集的日军队伍,狠狠地砸了下去!
“轰!轰!轰!轰!轰!轰!轰……!!!!!”
爆炸声已经不是一声声独立的巨响,而是连成了一片,化作了一道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恐怖声浪!成千上万枚手榴弹几乎在同一时间,或者间隔极短的时间内,在日军行军纵队的头顶、身边、车底猛烈爆炸!
公路,瞬间被浓烟、火光和肆虐的冲击波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