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我下意识提了提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头骨。
“她……让我帮她。”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有些突兀。
方才蛊惑我的，确是一只女鬼的残念，带着穿透灵魂的悲戚。
“这……”银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视线在我和头骨间来回游移，“怎么帮？”她脸上是难以掩饰的诧异。
我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哀鸣。
那声音里蕴含的无助与近乎绝望的期待，终究还是让我自愿涣散了心神任由她继续蛊惑我。
那双眼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里面带着渴求的意味。
“我怎么帮你？”我直截了当的问。
“我的身体……”她的意念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的哀伤，“在那里……”
那双虚无的眼眸微微偏转，目光哀婉地死死钉在一旁玻璃展柜里那具白骨之上。
我刚想开口询问，明明玻璃柜里的那具尸骨有头有尾，怎么会属于她？
她飘渺断续的继续开口，“我深埋黄土之下，本在长眠安息……半年前……一群不速之客，粗暴地掀开了我的棺椁……”
“他们将我的骸骨，硬生生挪出了那片安息之地……”
“带到了此处。”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怀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期待，褪下我骸骨上早已朽败的衣物，仔细清理掉衣物上的脏污，又一寸寸检查摩挲我的每一块骨头，才将那身衣物，重新套回我这具只剩下枯骨的躯壳上……”
“历时……数月。”
“可他们觉得我这颗微微凹陷的头颅，影响了那具身体的完整，于是，他们……他们竟从后来出土的残骸堆里，挑拣出一颗完整无缺的头骨……神不知鬼不觉的安在了我的躯体之上。”
“也许是……也许是察觉到了我残存不散的魂魄，他们找来了能人异士，将那存放尸骨的柜子给封上了一层朱砂符箓。”
“我一缕残魂，便只能伴随着自己的头颅躲在这阴暗的木匣中，眼睁睁看着那道士……道貌岸然地……为我这身首异处的残骸……诵经超度。”
而后，是她久久又无奈的叹息。
我闻言不免感到震惊。
低头凝视手中捧着的头骨。
额角处，一道清晰的凹陷和蛛网般的裂痕赫然在目。
想来是她生前遭受了重击，也有可能是她丧命的原因。
而玻璃柜里那颗拼接上去的头骨，光滑完整，在灯光下，散发着冰冷而虚假的完美，在经过人为拼接后甚至没有一丝违和感。
身首分离，魂骨相异，如何超度？
不过是这些伪善的人替自己寻得一份心安的借口罢了。
“介意……”我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头骨冰凉的额角，“……用用你的脑袋吗？”
银珠不明所以的注视着我，看着我欲言又止。
“请便。”女鬼的回应轻柔却无比坚定。
得到她的同意之后，我当即便毫不犹豫抬手，用手中的骷髅头砸碎了身旁的玻璃柜。
一声刺耳欲聋的爆裂声骤然撕裂了帐篷内的死寂，碎玻璃四处飞溅。
很快也会惊动那些睡在车里值班的考古队员。
“喏，”我指着那已然崩碎，露出内部森白骨架的展柜，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颗饱经沧桑的头骨放了进去，轻声道，“靠你自己了。”
随即那颗被我放下的头骨，如同终于找到了失散已久的躯体，竟在碎玻璃上微微颤动、滚动起来，自发地朝着那具属于它的骸骨上游走。
最终挤开了那颗不属于她的头颅，伴随着咔哒一声，仿佛重组。
紧接着，在银珠骤然瞪大的、充满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具躺在碎玻璃中的白骨……动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那具空荡荡的骨架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它双手撑住破碎的展柜边缘，无比缓慢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节错动声一点点地、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宽大的衣袍下摆扫过玻璃碎片，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颗属于她的头颅微微转动，空洞的眼窝似乎“看”向我。
“谢谢你……”她不太灵活的控制着自己僵硬的骨头，稍稍欠身，行了一个异常复杂的古礼。
“你这……这样走出去，不出片刻就会被抓回来。”我望着她此刻的模样，只觉得违和又诡异。
一具空骨架子穿着宽大的衣袍正迈着小步子行走，她手里还拎着自己脱落的头发，准备转身离去。
走时还发出关节磕动的细微声响。
“我的棺椁已毁，化为尘土……亲族血脉，亦早已不知所踪……”女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沉的委屈与无家可归的茫然。
银珠此刻才能听到她的言语，不免心生同情。
她不忍地看着那具茫然站在碎玻璃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白骨，开口道。
“小姐，不如我们扛着她跑出去吧？”
“她这样留下来的下场无非是被那些可恶的道士对付。”
在我感到为难之际，留在玻璃柜中那具骷髅头像是活过来一般，朝我靠近。
我心头猛地一跳，凝神注视着这颗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的头骨，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也隐约藏着一份大胆又期待的猜测。
下一秒，这颗头颅便完完整整的融入我的魂体。
仿佛有万千根冰冷的钢针同时刺入脑海。
眼前骤然一黑。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飘远、消散。
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光怪陆离的梦境。
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陌生又锥心的情感让我心里一阵一阵抽痛。
“绾绾！”
“岑绾！”
“小姐……！”
无数道焦灼又悲恸的呼唤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又似惊雷在耳边炸响。
成为我沉沦前捕捉到的最后一丝声响，随即彻底被无边的混沌吞没……
意识如沉入深海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浮游。
再睁眼时，熟悉的酒店房间顶灯刺入眼帘，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朦胧感。
空气里弥漫着凝重的焦虑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