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那番关于“水狐狸”演技的犀利指控,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过去水清漓”精心构筑的伪装,将深藏于脆弱表象下的算计与谋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那默认般的垂眸,无声地承认了这场贯穿始终的表演,也让水玲珑宫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复杂难言。
小王默仰着头,看着怀中人那紧抿的唇线和低垂的眼睫,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困惑与不安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所取代。她或许不完全理解那些高深的博弈,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她一直仰望、认为纯净如水的王子,内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这种认知带来了一丝轻微的刺痛,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让她感到恐惧或疏离,反而……让她觉得他更加真实,也更加令人心疼。他究竟背负着什么,需要在两个强大的世王和一群高深莫测的法相之间,如此小心翼翼地扮演?
诸位法相神色各异,看向“过去水清漓”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了然。星尘摸了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仿佛在欣赏一出自己也被巧妙利用了的精彩戏剧。薇夫人羽扇轻摇,眼中闪烁着对这般心计手腕的欣赏。银尘依旧清冷,但若细看,能发现她眼底一丝极淡的、对“水之智慧”的认可。武神凌则是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才想明白之前的种种“不对劲”。
而现在水清漓,始终平静无波。他对于平行世界自己的这番作为,似乎并无多少意外,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默许。水的本质便是如此,迂回、渗透、以柔克刚。他只是更紧地环住了怀中的小妻子,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另一个自己如何算计,此刻在他怀中的这个,才是他唯一在意的真实。
就在这片被揭穿后的微妙寂静中,默再次开口了。她的语气不再像刚才审讯时那般锐利,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她看着那个依旧垂眸不语的“过去水清漓”,缓缓地、清晰地,开始复盘他这场“演出”的起始与动机。
“在我把星尘哥哥拽过来问话,”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星尘,后者给了她一个无辜又戏谑的眼神,“他说你是在禁忌之地还未见到我时的那个二阶殿下时,”
默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锁定“过去水清漓”,语气笃定:
“你就决定扮演那个时期的自己了,对吧,水狐狸!”
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节点!星尘无意(或有意)的一句话,透露了“过去水清漓”在其原世界时间线中的具体状态——是那个尚未遇到他的“默”、仍完全沉浸于幕天阁法则、心性或许更为“纯粹”(也更冷漠)的时期!这个信息,让他瞬间找到了最适合在这个平行世界扮演的“人设”!一个对情感懵懂、因世界剧变而慌乱、因“失去”重要之人(指那个“小家伙”)而脆弱的“过去”的水清漓,远比一个心思深沉、算计满满的“现在”的水清漓,更能降低这个平行世界强大存在的戒心,也更能博取默这个“水王妃”的同情与庇护!
然而,默接下来的话,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击碎了他这番算计的“必要性”。
“可我从不拒绝他的要求,” 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量,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现在水清漓的侧脸,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柔,“即使你不演,选择早早的坦白,事情的走向,也会按照你想要的方向来的。”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过去水清漓”心中炸响!
即使不演,坦白,也会按你想要的方向来!
为什么?因为“我从不拒绝他的要求”?这个“他”,指的是现在水清漓?还是……泛指“水清漓”这个存在本身?默是在暗示,只要他表明身份和来意,基于某种同源的联系或现在水清漓的态度,她,乃至这个世界的世王,都会愿意提供帮助?
默没有让他过多猜测,直接点明了核心原因,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仿佛在嘲笑他的“多此一举”:
“水狐狸,你和他都是水的主宰,” 她先确认了他们的同源性,“你认为你只是发挥水的柔与弱,”
“可他,” 她指向现在水清漓,语气中充满了骄傲,“早已把全部的水,教给我了。”
全部的水!
这不仅仅是法术的传承,更是对水之本质、水之权柄、水之意志的完全共享与托付!
“我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默的反问,带着绝对的自信。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类女孩,她是得到了水之主宰全部真传、甚至共享了其权柄的存在!对水的感知和理解,已然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另一个“水清漓”在她面前玩弄“水”的伪装(无论是形态上的柔弱还是心计上的如水般隐匿),就如同班门弄斧,怎么可能真正瞒过她的感知?
然后,默抛出了最具震撼力的信息,彻底解释了为何她能如此洞若观火:
“你是不是太小看这个世界的你了?” 她语气转冷,“更何况,我们俩早在世王哥哥的默许下,共享了完整的水的权柄,”
共享完整水之权柄!世王默许!
这信息量巨大!这意味着在这个世界,默不仅仅是水清漓的爱人,更是他在力量与权柄上平起平坐的伴侣!水之王座,她有权同坐!水的法则,她有权共执!
而这还不够,默最后加上的那句,更是彰显了这种共享的深度与信任:
“甚至还可以独立处理九成九的水系事务呢!”
独立处理九成九事务!这已然是最高级别的放权与信赖!她现在水清漓,早已是真正意义上的“水之主宰”之一,而不仅仅是依附者!
至此,“过去水清漓”的所有算计,在默这番坦诚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多余。他以为的精妙伪装,在早已洞悉水之本源、甚至共享了水之权柄的默眼中,恐怕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他以为的艰难博弈,或许只要他坦诚相告,就能轻易获得他想要的结果。
就在这时,现在水清漓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却如同最冷静的法官,开始一条条陈述“罪证”——或者说,是列举默早已给予的、却被他忽略或利用了的“机会”。
“她给过你机会,” 现在水清漓淡淡道,目光平静地落在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不止一次。”
“第一次,水龙水影剑传递信息给你,让你了解这个世界;” —— 这是最初的、善意的信息共享。
“第二,在你需要离开时对你说的话,以及任由你待在怀里;” —— 这是给予的庇护和默许,是一种接纳的信号。
“第三,按照你的想法,帮你解决曼多拉,教你的另一半使用水印记;” —— 这是直接的帮助和引导,满足他的需求。
“第四,警告你世王耐心耗尽早点回去,在你的世界的世王过来时下意识护你;” —— 这是关心的提醒和本能的保护。
“第五,让你的世界的世王,接受你的另一半,为你们出谋划策。” —— 这是最高层面的介入和帮助,试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现在水清漓每说一条,“过去水清漓”的身体就僵硬一分。这些被他视为可以利用的“节点”,在另一个自己口中,却成了对方一次次释放善意、给予坦白机会的明证!他一直在表演,在算计,却忽略了,通往目的地的道路,或许本就有一条更简单、更直接的捷径,而对方,早已为他铺就。
现在水清漓陈述完毕,不再言语。默接过了话头,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不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未遇到我之前的他,那的确是我没见过的他,所以那一瞬间的情绪都是真的,包括下意识的反应和一切提醒。”
她承认了在最初识破伪装那一刹那的真实触动。那个尚未被情感“污染”、更加接近水之本源“纯粹”状态的“过去水清漓”,确实带给了她一丝新奇和真实的情绪波动。
“但在时希姐姐和世王哥哥他们准备好法阵送你回去时,” 默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越了时间,回到了那个抉择的时刻,“我的确可以像他想的那样,强势的把你推回去,”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她身边的现在水清漓。以现在水清漓的性格和对平行世界麻烦的漠然态度,最直接的做法,恐怕就是在问题看似解决后,立刻将这个“不稳定因素”遣返。
“可我并没有,” 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还用他教我的话来开导你。”
这个“他”,还是现在水清漓。她用从自己爱人那里学来的、关于“靠近”与“努力”的智慧,去开导另一个世界的、仍在迷茫和算计中的他。
最后,默看着他,问出了那个直达心底的问题:
“现在,你懂了吗?”
你懂了了吗?
懂了她的洞察,懂了她的放权,懂了她一次次给予的机会,懂了她在关键时刻未曾按照最“省事”方式行事的温柔,懂了这一切背后,那未曾言明的、基于对“水清漓”这个存在本身复杂性的理解与……包容?
“过去水清漓”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的伪装、算计、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巨大的震撼、无尽的复杂,以及一种……恍若初醒的茫然。他看着对面王座上那个依偎在另一个自己怀中、眼神清澈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女孩,又感受到怀中那个虽然困惑却依旧紧紧抓着他衣襟、给予他莫名温暖的小王默……
一滴冰冷的水珠,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
那不是表演,是真实情绪冲击下,属于水之主宰最本能的反应。
他懂了。
他自以为是的算计,在真正的坦诚与力量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
而那条他以为需要绞尽脑汁、如履薄冰才能探寻的道路,其实旁边,一直有一盏名为“善意”与“同源”的灯,在为他照亮。
只是,他选择闭上了眼,在黑暗中,独自摸索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