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沉默了半晌,终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缓缓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侧身让开通路,声音低哑:“你们……进来吧。”
江浩对吕东和赵虎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留在门外警惕。
江浩则带着两位便衣警察,跟着妇女走进了屋内。
一股混合着草药、潮湿和贫困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仅靠一盏功率很小的白炽灯照明。
家徒四壁,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墙壁上糊着旧报纸,许多地方已经泛黄剥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在里侧墙边的一张旧木床。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比妇女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
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听到动静,他艰难地侧过头望向来人,眼神麻木而空洞。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盖在薄被下的身体,从腰部以下,似乎……
空空荡荡。
江浩的目光落在男人那无法动弹的下半身,心头一沉。
他立刻明白了,这恐怕就是周老爷子唯一的儿子,而他的腿……
这惨状,很可能也与五年前那场强拆脱不了干系。
妇女看着床上的男人,眼圈瞬间红了,她哽咽着对江浩低声说。
“这是我男人……爹走了以后,他去找那些人理论,被人……”
“被人从工地上推下来,摔断了腰,神经坏了,腿……”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悲愤和无力的绝望。
江浩看着这凄惨的一幕,看着这个被彻底摧毁的家庭,胸腔中一股怒火在无声地燃烧。
陈泽斌轻描淡写的一句“意外”和“安抚”,背后竟是如此家破人亡的惨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走到床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床上的男人平行,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周大哥,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五年前情侣大街拆迁的事,我们私下已经调查了很久。”
“当初那些被压下去的新闻报道,孙国栋私吞的天价补偿款,还有他们暴力拆迁,甚至……”
“闹出人命的勾当,”江浩说到“人命”两个字时,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沉重地看向床上的周家儿子。
“我们手里,已经掌握了大部分证据。”
床上的男人原本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那妇女更是猛地抬起头,灰败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一种混合着震惊、不敢置信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光芒。
“你……你们真的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当时说,要是我们敢说出去,就让我们家在村里待不下去,说我男人的医药费……”
“大嫂,别怕。”江浩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孙国栋的势力是大,但青城还不是他一手遮天的地方!”
“我们既然敢来,就有把握动他!”
他指了指身后的两位便衣警察。
“这两位同志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法律会保护你们,我们也会。”
江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恳切而真诚地看着夫妇二人。
“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你们,当年的亲历者,受害者家属……”
“站出来,做个证。”
“把当年你们看到的、经历的,原原本本地告诉警察同志,在需要的时候,在法庭上,指认孙国栋和他那些爪牙的罪行!”
他加重了语气。
“只有你们亲自站出来,用你们的血泪控诉,才能把这些铁证变成砸向孙国栋最有力的拳头!”
“才能让他为他做过的孽,付出应有的代价!”
“才能告慰周老爷子的在天之灵,才能让你们家这些年受的委屈,有一个说法!”
床上的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他努力想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积蓄了五年的痛苦、屈辱和仇恨,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妇女更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泪水决堤而出。
她不再是低声啜泣,而是发出了积郁已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我爹死得冤啊!”
“我男人这辈子也毁了啊!!”
这一声哭嚎,饱含了一个家庭五年的血泪!
床上,那一直沉默寡言、眼神麻木的男人,在听到江浩那句“做个证”和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后,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着,用双臂死死撑起上半身,脖颈上青筋暴起。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江浩,里面燃烧着积压了五年的痛苦、屈辱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人证……我做!”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在这狭小破败的屋子里轰然作响。
“为了给我爹……讨个公道!”他几乎是嘶吼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为了我这辈子……!”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也无须再说。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自己那毫无知觉、萎缩在薄被下的双腿,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混合着无尽的恨意与终于看到一丝光亮的激动。
这无声的控诉,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江浩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肯定和承诺。
“周大哥,你放心。公道,一定会来!”
他不再犹豫,转身对吕东和赵虎示意了一下,然后对周家夫妇沉声道。
“村子外面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车,为了你们的安全,也为了后续的调查。”
“请两位现在就跟我们回青城一趟。”
“我们会安排你们住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也会有医生给周大哥检查身体。”
江浩补充道,考虑得十分周全。
那妇女连忙抹去眼泪,用力点头,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几件简单的衣物。
而床上的周家儿子,则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滑落,紧握的双拳却缓缓松开。
几人刚刚搀扶着周家儿子走出低矮的屋门,踏入院落的黑暗中。
夜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
突然!
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院墙的阴影处暴起!
他手中握着一把在微弱月光下反射着寒光的开山刀,借着夜色的掩护,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人群猛冲过来!
脚步沉重,带着一股肃杀之风!
正是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