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五月，柳絮纷飞。 华艺兄弟传媒集团的总部大楼矗立在cbd的核心区，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像是一座用金钱和名利堆砌起来的水晶宫。
位于顶层的VIp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甚至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长条形的会议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份合同，每一份封面上都印着烫金的大字，那是代表着S+级别的重点项目标识。
李红星坐在真皮转椅上，手里漫不经心地翻着其中一本剧本。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白色的棉麻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自从拿了双金影帝（金鸡+金像）之后，他在圈内的地位已经不需要用昂贵的奢侈品来装点，他坐在这儿，本身就是最大的资本。
“红星，这本《苍穹之恋》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坐在对面的经纪人华姐，语气里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她指着那份合同，手指都在微微用力：“这可是企鹅视频今年的头部项目，投资五个亿！给你的片酬是这个数——” 华姐比划了一个手势，声音压低，却掩饰不住兴奋：“一点二个亿！而且是税后！只要你签个字，进组拍四个月，这钱就到手了。
而且剧组说了，这戏都在棚里拍，不用出外景，不用风吹日晒，连武替都给你备了三个，你只需要露个脸，演演深情就行。”
李红星的手指停在剧本的第三页。 那里写着一段男主角的动作描写：
【夜华君单手一挥，漫天花瓣飘落，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击退了十万魔军，白衣胜雪，发丝不乱。】
李红星看着这行字，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在《龙门飞甲》里为了练一个眼神，在梦境里跪碎了膝盖；是为了演好那个在龙卷风里破碎的雨化田，被鼓风机吹得满嘴是沙子。
“华姐。” 李红星合上剧本，轻轻把它推了回去。那动作很轻，但拒绝的态度却像石头一样硬。 “这种戏，我闭着眼睛都能演。但我怕我演多了，真的就只会闭着眼了。”
“你……”华姐急了，站起身来给他倒了杯水，“我知道你有追求，你想当艺术家。但艺术家也要吃饭啊！咱们刚拿了双影帝，正是变现能力最强的时候。
现在市场就吃这一套，古偶仙侠，流量密码！你看看那些刚出道的小鲜肉，哪个不是靠这个火的？你现在有演技又有流量，这就是降维打击，去那就是捡钱！”
李红星端起水杯，看着杯子里起伏的茶叶，眼神平静得有些淡漠。 “正因为我是影帝，我才不能去捡这个钱。”
他抬起头，看着华姐，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观众花几十块钱买票进电影院，是因为他们信李红星这三个字代表了质量。如果我为了一个亿，去演这种站在绿幕前挥挥手就死十万人的ppt电视剧，那就是在透支我的信用。
华姐，信用这东西，一旦破产，多少个亿都买不回来。”
华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她跟了李红星这么多年，看着他从横店演尸体一步步爬上来。她知道这个男人的骨头有多硬。当年没饭吃的时候他都没接烂片，现在站在云端了，更不可能低头。
“那其他的呢？”华姐不甘心地指了指桌上剩下的合同，“这个现代职场剧？这个综艺常驻？还有这个……”
“都推了吧。” 李红星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蝼蚁般的车水马龙。 “我想歇歇。” “歇歇？”华姐差点被气笑了，“我的祖宗，你现在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雨化田的剪辑还在血洗b站呢，你跟我说你要歇歇？你知道你休息一天，公司损失多少钱吗？”
“我不是要退休。” 李红星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眼神深邃，“我只是在等。等一个能让我兴奋起来的东西。现在的这些……”他回过头，扫了一眼桌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合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太轻了。轻得让我感觉不到重量。”
在梦境里经历了太多生死的他，对于这种悬浮的、虚假的、纯粹为了圈钱的项目，已经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他渴望那种重量感，那种能把骨头压碎、把灵魂挤出来的重量感。
“行行行，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华姐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合同收起来，“那这段时间你就先休息，正好晚晴那边也杀青了，你们小两口去度个假。
不过我可把话放在前头，公司高层对你的挑食已经很有意见了，你最好祈祷下一个能让你兴奋的本子赶紧出现，而且别是个赔钱货。”
李红星笑了笑，没有说话。 赔钱货？ 或许吧。但他李红星这辈子，好像就没干过稳赚不赔的买卖。除了娶夏晚晴。
……
离开会议室，李红星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在四个保镖的护送下，乘坐专属电梯下楼。 电梯门打开，一楼大堂的喧嚣声扑面而来。
作为国内顶级的娱乐公司，华艺的大堂永远不缺人。有光鲜亮丽的艺人，有行色匆匆的经纪人，也有抱着简历梦想一夜成名的练习生。
李红星压低帽檐，快步走向门口。他现在只想回家，给夏晚晴做一顿饭，从这令人窒息的名利场里透口气。
“求求你们！让我见见负责人！我真的不是骗子！” 就在快走到旋转门的时候，一阵嘈杂的争执声引起了李红星的注意。
在大堂的角落里，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正拖拽着一个胖子往外走。 那个胖子看起来极其狼狈。 三十岁上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鸟窝，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文化衫，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看起来就很沉的登山包。
他死死地抱着大堂的一根柱子，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上面，一边挣扎一边喊： “你们看一眼！就看一眼！只要看一眼我的概念图！我保证你们会感兴趣的！这是中国电影的未来啊！”
“去去去！什么未来不未来的！”保安队长不耐烦地拽着他的腿，“每天来这儿说自己是大导演的疯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赶紧走，别逼我们动手啊！没看见那边有大明星要出来了吗？”
那个胖子被拽得衣服都扯变形了，眼镜也歪在了一边，但他死活不撒手，嘴里还在念叨：“我不走！我在这里等了三天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连华艺都不看，那这个项目就真死了……”
李红星原本已经走过了旋转门。 但听到那句带着哭腔的嘶吼，他的脚步鬼使神差地顿住了。 那种绝望。 那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把自己最后的尊严都踩在脚底下的绝望。 太熟悉了。
他想起了当年的周云，那个在排练室里一遍遍转圈的小透明。 他想起了当年的老黑，那个演了一辈子流氓却渴望被尊重的特型演员。
甚至，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在横店的烂泥里演尸体，只为了能多领一份盒饭。
“等一下。” 李红星的声音并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正在拖人的保安们动作一僵。这声音太熟悉了，那是他们公司现在的摇钱树。
李红星转身，折返了回来。
身边的保镖立刻紧张地围成一圈，把他护在中间：“红星哥，别过去，小心是私生饭或者精神病。”
“没事。” 李红星摆摆手，示意保镖让开。
他走到那根柱子前。 那个胖子还在死死抱着柱子，眼睛闭着，嘴里还在机械地重复：“看一眼……求求你们看一眼……” 李红星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怀里那个被护得死死的、哪怕被保安拖拽也没有松开半分的黑色文件夹上。
那个文件夹的边角已经磨破了，上面沾着些油渍和灰尘。
“你想让人看什么？” 李红星开口问道。
胖子猛地睁开眼。 透过歪斜的镜片，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很干净、很深邃的眼睛，没有保安的鄙夷，没有前台的冷漠，只有一种平静的探究。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认出了眼前的人，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开始颤抖： “李……李红星？！你是李红星？！”
“是我。”李红星点点头，指了指他怀里的文件夹，“你说你是导演？这是你的剧本？”
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从柱子上滑下来，也不管身上的灰，哆哆嗦嗦地把文件夹递过来。
因为太紧张，他的手一直在抖，差点把文件夹掉在地上。 “是！是剧本！还有概念图！我……我叫张扬！我画了三年！准备了五年！这是……这是……”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这是科幻片。”
“科幻片？” 旁边的华姐这时候也跟了过来，听到这三个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发出一声嗤笑。
“小胖子，你走错门了吧？中国有科幻片吗？上一部号称科幻大片的《火星堡垒》，赔得投资人底裤都没了。你现在拿个科幻本子来华艺，不是找骂吗？”
周围的保安和路过的员工也都发出了低笑声。 在这个圈子里，国产科幻这四个字，约等于洗钱或者烂片。这是行业共识。
张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种羞耻感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低下头，原本递出去的手，慢慢地、颓然地想要缩回来。 是啊。 谁会信呢？ 自己就是个笑话。
就在他的手即将缩回的那一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个脏兮兮的文件夹。 “我看看。” 李红星的声音在嘈杂的大堂里响起，不大，却像是一道定海神针。
张扬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红星。 华姐也急了：“红星！你干嘛？这种骗子……”
“华姐，让他把话说完。” 李红星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他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堂里，直接翻开了那个文件夹。
第一页。 不是文字。 而是一张巨大的、手绘的概念图。 那是一幅极其震撼的画面：
上海。 那座曾经繁华的东方明珠，此刻被封冻在万丈冰层之中。巨大的冰川像海啸一样凝固在摩天大楼的腰部，整个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而在那灰白的天空之上，悬挂着一颗巨大的、带着光环的星球。 那是木星。 它大得令人窒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压碎整个地球。
李红星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不仅看到了画功，更看到了一种——想象力。 一种他在那些S+古偶剧本里从未见过的、宏大到令人战栗的想象力。
他翻开第二页。 是一张机械结构的剖面图。 那是……一座发动机？ 一座高达一万米的、喷射着蓝色等离子光柱的巨型发动机。
旁边有一行小字批注： 【行星发动机：利用重聚变技术，推动地球脱离太阳系。推力：150亿吨。】
“带着地球……流浪？” 李红星低声念出了那行标题。
“对！流浪！” 张扬看到李红星在看，眼里的光瞬间亮得吓人，他语速飞快，像是怕下一秒就会被打断： “好莱坞的科幻片，遇到灾难都是坐飞船跑路。但我们中国人不一样！我们舍不得家，舍不得祖宗留下的地！所以我们要带着地球一起跑！哪怕要流浪两千五百年！哪怕要死几十代人！我们也要带着家园去那个遥远的新家！”
“这是中国人的浪漫！这是属于我们的科幻！” 张扬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声音在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刘老师是真的懂这个浪漫的，而且我磨了他好久，终于拿到了改编权，他愿意给我机会”说起这个，胖子继续两眼放光。
李红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图纸粗糙的纹理。 那一刻。 他感觉到了。 他在办公室里苦苦寻找的那种重量感。 那种能把骨头压碎的重量感。 就在这里。
就在这个看起来像个疯子一样的胖子手里，就在这几张画满了冰雪与火焰的纸上。
他合上文件夹。 抬起头，看着满头大汗、眼神却如火焰般燃烧的张扬。 李红星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找到了新猎物的、兴奋的笑。
“张扬是吧？” 李红星把文件夹夹在腋下，伸出手，帮张扬整理了一下被保安扯歪的衣领。
“这本子，我带走了。”
“找个地方，洗把脸，吃口饭。下午三点，来我工作室，我们好好聊聊。”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大门。 留下一脸呆滞的张扬，和目瞪口呆的华姐。
门外，阳光正好。
但李红星知道，一场属于他的、也属于中国电影的暴风雪，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