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下，或有明光；绝境之极，或见生门。” —— 佚名
失重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心脏，狠狠拽向无底深渊。耳畔是数据晶格单元不断崩落碎裂的轰响，以及归墟那无形无质、却冰冷粘稠如同蛛网般缠绕而来的“注视”。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几乎要冻结残存的意识。
下坠。不断加速的下坠。
狂风撕扯着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濒临解体的痛苦。
然而，在这极致的坠落与毁灭之中，荀渭的意识却异常清醒。
那补完的“初始指令”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嵌入他的思维核心，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对λ协议、对“源初”、乃至对“归墟”本质的认知。
这不是一段简单的代码，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本日记，一首……源自“万物源母”最初坠落时的、混合着无尽悲伤与决绝的……挽歌与战歌。
指令之中，不仅包含了强行剥离“源初”内部“异物”（归墟寄生体）的方法，更蕴含着“源母”对自身命运的悲叹、对方舟计划的警示，以及……对后来者的一丝微弱的期盼。
他“看”到，“源母”并非主动降临，而是被更强大的力量击伤、放逐，其核心早已被“归墟”的种子污染。λ协议并非沟通虚海的桥梁，而是“归墟”顺着“源母”轨迹铺设的、用于追踪和吞噬的触须。静滞核心更非保护，而是缓慢消化吸收“源母”力量的熔炉。
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与陷阱。
而林远航，这位孤独的先觉者，他所发现的“零号协议”，正是试图利用“源母”最后残存的、未被污染的“初始指令”，引爆λ协议与静滞核心之间的内在矛盾，制造一场足以短暂撕裂“归墟”控制、甚至可能重创其本体的数据风暴，为“方舟”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代价是……巨大的能量反噬，以及执行者——“心钥”承载者极高的死亡率。
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心钥”。
从虚拟世界的沉浸，到现实中的罪孽，再到被投入这彼岸……这一切的坎坷，或许并非纯粹的巧合或惩罚，而是冥冥中，那缕源自林薇（她继承了其父的执念与部分能力）的残留意识，以及林远航早已布下的后手，共同作用下的、一场绝望而悲壮的选择。
他不是棋子，他是……火种。一枚可能点燃希望，也可能焚毁自身的……双刃火种。
无数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掠过脑海。
下坠仍在继续，深渊底部那令人心悸的能量乱流已然可感，归墟的注视也越发清晰冰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彻底吞噬、同化。
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手中那柄一直紧握着的、属于林远航的多功能工具，不知何时，其尖端因为之前的碰撞和能量浸润，竟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与周围崩塌数据流频率迥异的稳定蓝光！
这蓝光似乎与下方深渊某处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
荀渭福至心灵，想也不想，将体内刚刚补完的“初始指令”能量，混合着对生存的极致渴望，疯狂注入那工具之中！
工具尖端蓝光大盛！
嗡！
一道扭曲的、不稳定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幽蓝色能量漩涡，突兀地出现在他下坠路径的前方！漩涡之后，不再是数据深渊，而是一片……扭曲模糊的、类似之前逃离心室时那种临时空间通道的景象！
又是随机传送？！会通往哪里？！
根本没有选择的时间！
荀渭咬紧牙关，调整身形，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扎进了那能量漩涡之中！
天旋地转！空间扭曲！
熟悉的撕裂感再次传来，但比上次通过λ协议密钥传送时更加狂暴和痛苦！仿佛身体和意识都要被这临时构建的不稳定通道碾碎！
砰！
重重的撞击感传来，伴随着几声金属断裂的脆响和一阵稀里哗啦的杂物滚动声。
所有的噪音和撕裂感骤然消失。
荀渭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几口带血的酸水，浑身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散架了一般，眼前金星乱冒，耳鸣不止。
他……没死？
又逃过一劫？
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储藏室？面积不大，堆满了各种蒙着厚厚灰尘的、破损的仪器箱、散落的零件和废弃的数据板。空气浑浊，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接触不良、不停闪烁的昏暗旧灯。
这是哪里？旧数据井的某个附属区域？还是被随机传送到了“彼岸”设施的另一个偏僻角落？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之前简单的处理根本无法应对这一连串的折腾，许多伤口再次崩裂，渗出血迹。
必须尽快处理伤势，否则不等归墟找来，他自己就要因失血和感染而完蛋。
他忍着剧痛，开始在这堆废弃杂物中翻找。或许是运气终于眷顾了他一次，在一个破损的医疗箱里，他竟然找到了几卷过期但尚未变质的止血绷带、一些抗生素针剂和几支高能量营养液！
他立刻用颤抖的手给自己注射了抗生素，喝下营养液，然后笨拙而艰难地用绷带重新包扎身上较深的伤口。
冰凉的液体和能量流入体内，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暂时压下了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冰冷。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背靠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箱，瘫坐在地上，剧烈喘息。
暂时安全了……吗？
他不敢放松警惕，再次延伸出数据感知力，小心翼翼地探查四周。
这个储藏室似乎完全与主网络隔离，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数据流和能量波动，只有一片死寂。墙壁材质特殊，似乎能屏蔽信号。这或许是他能暂时避开归墟注视的原因。
他的目光落在周围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品上。这些东西……似乎有些年头了，很多仪器的款式和标识都非常古老，甚至比方舟计划启动时的标准制式还要早。
难道这里是一个……被遗忘的、前代研究设施的遗迹？被后来建设的“彼岸”设施包裹在了内部？
他强撑着站起身，开始仔细查看这些废弃物品。
大多是些损坏的科研仪器和实验日志残片，数据都无法读取。但在一张布满灰尘的工作台下，他发现了一个半开的抽屉，里面似乎放着一些私人物品。
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些早已褪色的照片、一支锈蚀的钢笔、还有一个厚厚的、用某种动物皮革包裹着的笔记本。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古老研究服、笑容温和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十几岁、眼神清澈、带着羞涩笑容的女孩。女孩的眉眼……依稀有着林薇的影子。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赠予爱女薇——愿你的眼睛永远能看见星辰。”
是林远航和林薇的照片！还有林薇小时候的样子！
荀渭的心脏猛地一缩，拿起那本皮革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用工整而有力的字迹写着：
“方舟计划‘起源’阶段研究日志 - 林远航”
下面是日期标注，远在官方记录的方舟计划启动之前！
荀渭的手指微微颤抖，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记录的，并非是冷冰冰的数据和公式，而更像是一本私人日记，详细记录了林远航如何最初接触到那块神秘的“源初”碎片，如何被其蕴含的、近乎神迹的能源与信息所震撼，如何与最初的团队满怀激情地投入研究，命名为“方舟”，寓意承载文明火种驶向新世界……
但随着研究的深入，疑虑开始出现。日志的字里行间，逐渐染上了困惑、不安，乃至……恐惧。
“……‘源初’的内部结构并非自然形成……有太多人工雕琢的痕迹……甚至……某种‘邀请’的意味……”
“……λ频率测试出现异常回波……像是……某种应答……”
“……第七次深度扫描……我们似乎惊动了‘源初’内部的某个‘沉睡者’……”
“……安保等级提升……来自高层的压力越来越大……要求尽快出成果……”
“……薇最近总是做噩梦……说梦见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在看着她……是孩子的幻觉吗？还是……”
日志的内容越来越沉重，记录中断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很多页面被撕掉，或者涂满了焦躁的算式和疑问。
直到最后几页，笔迹变得潦草而急促：
“……它们来了！它们一直就在‘源初’里面！λ不是桥梁，是引狼入室！”
“……管理层被渗透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静滞提案被通过了……那根本不是保护，是献给‘它们’的祭品！”
“……我必须做点什么……为了薇……为了所有被蒙蔽的人……”
“……‘零号’……只有‘零号’能……”
“……旧数据井……那里或许能避开‘它们’的监视……”
“……如果我失败了……后来者……请记住……真相……”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
后面似乎被撕掉了许多页，只在最后一页的背面，用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清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钥匙’……在‘心’中……‘指令’……在‘影’里……‘门’……在‘最初之地’……”
荀渭合上笔记本，久久无言。
掌心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这本日记，补完了林远航发现真相、奋起反抗、最终可能遭遇不测的全过程。也印证了“初始指令”的真实性和“零号协议”的悲壮。
“钥匙”在“心”中——指的是已融入他体内的λ协议密钥。
“指令”在“影”里——指的是旧数据井中补完的初始指令。
而“门”在“最初之地”——“最初之地”是哪里？是“初始之间”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个尘封的储藏室。
这里，或许就是林远航曾经秘密研究的地方之一？是他最后失踪前停留过的地方？
而自己阴差阳错被传送至此，是巧合？还是那柄工具与旧数据井、与林远航残留的某种共鸣所致？
就在他沉思之际——
储藏室那厚重的、看似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
“咔哒”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从外面，解锁了这扇门？
荀渭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再次渗出！
归墟？巡游者？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握紧那柄工具，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了那扇缓缓向内打开的、尘封已久的金属门……
门缝之后，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以及，一个模糊的、佝偻的……人影轮廓。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