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洽并没有第一时间上来。
诚意伯刘孔昭到魏国公身前,大礼参拜,“拜见公爷,属下在江北得到军令,想着没人跟随,就与士绅要了十船粮草,在崇明被炮击,无奈返回苏州求援。
赎银并非文钱两府单独筹集,苏州府八百万两,周围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属下筹集一千五百万两,请公爷回家。”
众人不知这个消息,顿时感觉长脸了。
魏国公起身扶起刘孔昭,“好,孔昭给南勋保留了一丝脸面!”
刘孔昭附耳道,“公爷,最好沉默,大家都不上奏,银子摆平,中枢稀里糊涂,就当海匪炮击大江水师,免得波及爵位。”
魏国公轻哼一声,拍拍他肩膀示意没事,迈步到王洽面前,“王军门,外海没有水师吗?”
他这趾高气昂的样子,恢复倒挺快。
王洽愣了一下,“是啊,公爷有何指教?”
“那朝鲜、僧兵、海商八百艘船,都去哪里了?”
王洽目瞪口呆,“公爷,您都说了是朝鲜水师,邓夫人派兵到外海,只是为了配合僧兵剿灭岱山,作战之后当然回去了,至于海商,林氏作证,全是闽商,为僧兵带路而已,下官没想见他们。”
魏国公瞬间闭嘴,趾高气昂消失不见,一脸羞愤。
“哈哈哈…”
身后传来郭必爻大笑,“公爷还以为岱山在郭某手里,其实郭某的人全在东边的岛屿,提前就撤出来了,朝鲜水师报仇心切,瞬间毁了岱山和双屿,确认凶手不在岱山,令僧兵追击,人家扭头就走了,看到郭某的人在外岛,也没有搭理,咱礼尚往来,当然不会阻拦人家。”
王洽跟着点点头,“公爷,朝鲜水师毕竟远离防区,王某不方便说而已,就来作战半天,总不能汇报朝廷邓夫人大军进入江浙,何必生仇呢。”
官场互相包庇太正常了,南勋生生死死,到现在都不知道实情,魏国公酝酿一天一夜的情绪,差点被气晕。
周起元伸手一请,“诸位,咱们回去再说吧。”
郭必爻立刻跳出来,“哎,银子说多少就是多少,诸位爵爷可以回去,麻烦子弟上另一艘船,明日收到银子,我们自然送归。”
诚意伯立刻上前劝慰,“公爷与诸位前辈先回去,小侄与众兄弟等候一天,这时候郭必爻不可能瞎来。”
魏国公犹豫片刻,拍拍诚意伯肩膀,率先上船,其他公侯伯扭头交代子侄几句,跟着上船。
郭必爻当然不需要再跑一趟,但王洽也不回去了,站沙滩对几人挥手告别,
“外海毕竟是王某的防区,事情到这一步,恐慌没用,必须尽快解决,王某留下来,保证勋卫的性命,咱们都真诚点,快点结束。”
魏国公被王洽的行为叫回神,难得拱手,“徐某欠王军门一个人情,大恩不言谢。”
其余侯伯也拱手,“大恩不言谢!”
王洽摆摆手,“走吧走吧,大家生死一体,说这话见外了。”
周起元看王洽瞬间获得感恩,犹豫要不要下去,可已经上船了…
他这老毛病改不了,犹犹豫豫,船开了,没机会了。
嵊泗十万人站在沙滩和山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抛弃。
岛上的勋卫对鸟船磕头,恭送父亲、叔伯、家主…
人还不少,南勋子弟八十多人。
卫时觉的老朋友,灵璧侯小公爷汤宗晖也在。
大家都是来刷功劳,却把脸面彻底输了。
郭必爻指一指另两艘船,“诸位,留这里让士兵看着不好,去鸟船上休息,明日回家,别记仇啊。”
诚意伯率先上船,众人扭头看一眼部曲和士兵,露出一丝羞愧,扭头跟上。
“小侯爷,您不必慌张!”王洽突然叫一声。
有几人齐齐停步,看王洽对汤宗晖说话,又甩手离开。
汤宗晖只好脱离队伍躬身,“感谢王军门高义。”
“这话不要说了,灵璧侯独领太仓卫,无妄之灾,这时候你该最后上船,安抚岛上的士兵。”
“他们已经被抛弃了,过几天一堆枯骨,谁能挽救?”
“王某十分好奇,嵊泗竟然没有哗变,勋贵如何顺利抵达马肾岛,士兵不阻拦,部曲不跟随吗?”
“哗变需要体力,四面茫然,大家都没体力了,公爷许诺,每人抚恤银十两。”
王洽挠挠头,又深吸一口气,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仰天叹气,
“荒唐啊,辽东抛弃四百万百姓、三十万大军,现在轮到南国了,到底是谁的问题呢。还有大儒说,王朝长久都会收缩,西汉东汉、北宋南宋,大明还来个北明南明吗?
收缩就是枯萎,就是等死,就是灭亡,如此简单的道理,何人不懂?官场无能,抛弃民心,还转嫁给历史,转嫁给祖宗,真他妈不要脸。”
汤宗晖黯然,“勋贵若不回去,士兵的家眷什么也得不到。”
王洽眨眨眼,看其余人都上船,再次问道,“小侯爷,您与卫少保算是朋友吗?”
“有点交情而已,汤某对他倒是挺佩服,敢说敢做,可惜在大明,死的挺冤。”
“卫少保对小侯爷赞赏有加,不懂战争,深谙治国之道,您比其他勋卫更懂税赋的内涵。”
汤宗晖苦笑一声,“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汤某懂个屁。”
“不,小侯爷忘了卫少保如何鼎立朝堂吗?中枢抛弃了辽人辽民,卫少保挽救了他们,此乃无上恩德,就算被炮击身亡,部曲无数,邓夫人和将来的子嗣也不愁传承。”
汤宗晖下意识回头瞧一眼黑压压的士兵,“汤某哪有本事挽救他们,王军门太看得起我了。”
“小侯爷,您这是不敢想,大明朝政艰难,人人都知道有问题,人人不想解决,反而人人在钻营。
人心的成见就是障碍,破障需要的不是刀子,也是刀子,先得刀子破成见,破掉成见才能改变脑子,人与人的区别,就在坚持二字,您说呢?”
汤宗晖脑子轰隆一声,这话太熟悉了,震惊看着王洽,噔噔噔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沙滩上,眼里全是惊恐。
王洽上前扶住汤宗晖,“小侯爷,这句话卫少保只与你说过,为何会出现在皇帝案头呢?就算汤氏忠君,应该密奏,为何非要魏国公转交呢?你汤氏是徐氏的臣子吗?
徐弘基8岁袭爵,都督府由族爷帮忙主持,如今三十有七,正当壮年,难免气盛,吃亏之后,回去一定报复,带着整个南勋再次吃屎,你汤氏继续跟着吗?
令祖信国公汤河,太祖兄弟,追赠东瓯王,汤氏自开国后停爵,嘉靖朝复爵为灵璧侯,如今已传五代,令尊袭爵十五年,匍匐魏国公,带来了什么呢?
一次又一次的找屎么?卫少保这次是耍耍,下次就是血溅江河,南勋背叛出身,个个变为乡绅蛀虫,如此大祸,就是祖宗给的最后警示,公侯伯抛弃士兵,已属取死之道,今日的猖狂,恰是明日的哀嚎…”
汤宗晖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你等等,卫时觉还活着?他怎么能活着?升天还能回来?”
“少保武艺高强,单挑阎王获胜。”
汤宗晖目瞪口呆,“给老子个实在答案。”
“这还不实在吗?”
汤宗晖不停眨眼,双手发抖,又使劲挠挠鬓间,汤氏世代守卫太仓,就算是蛀虫,接触税赋多了,也比其他人脑子聪明,很快明白过来。
“卫时觉控制了倭国?水师封路是他在说服幕府出兵?皇帝知道他活着?藏在暗处掌握江南?外海还有大量水师?郭必爻是卫时觉的人?他要控制漕运,堵死乡绅物资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