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京城送走一队丧使。
何宗彦当泰昌帝师二十年,好不容易混出头,使劲给儿孙经营人脉。
突然死了。
命运嘲讽何宗彦就算了,他死的真不是时候。
没有这个人,阉党和东林在内阁没有缓冲。
阉党顾秉谦在内阁,把朝臣牵扯住了。
奏折弹劾都是七绕八绕、不着边际,甚至翻出祖上的事弹劾。
生怕不小心牵连全族,漫无目的,全是废话。
何宗彦一死,南京被劫掠的消息回京,六部一群人请辞。
邹元标也辞官南下了。
但东林重臣也不能全部离开。
诏狱还关着两个炸弹人物,熊廷弼、王化贞都没有定论。
这两人的争吵传遍天下,若落罪不当,会把所有东林变为逆贼,会让天下认定文臣无法处理外患,腰斩士大夫治国的正当性,进而让整个士大夫群体退无可退。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子,东林内阁首辅、次辅还在兜底,清流君子还在捧哏,六部的侍郎尚书实权官,如潮水一般退去。
朱由校该感谢卫时觉,若非关外大胜、若非江南被牵制,东林不会退,阉党必定双手血淋,最终阉党获得面子,里子空荡荡,士绅豪商丢掉嘴替,酝酿更大的血腥反击。
现在挺好。
一边退,一边进,没有结仇,秩序还不错。
胜负决定手已经不在中枢了。
文华殿。
叶向高与韩爌送别何氏丧队,在门口踢踢脚上的泥,进门坐在炭盆前烤火喝茶。
开衙已经十天了,他们除了喝茶也没别的事。
到现在,内阁都没收到准确的消息。
海匪到底有多少人,南京到底被劫掠成什么样子,南勋出海到底干啥了。
连南京六部的官员也说不清。
其实…内阁也害怕南京六部官员说清楚。
若能说清,那就证明海匪劫掠南京的时候,六部官员躲在暗处看戏。
所以,糊涂着吧。
糊涂才是福。
两人喝茶无法驱寒,叶向高扭头翻出一壶酒,炭盆前拿着麦饼,对饮起来。
外面是毛毛细雨加一点雪,两人这日子还挺舒坦。
门帘掀开,中书舍人汪文言进来,递给叶向高一封信。
汪文言被带到诏狱,是一个震慑性质的行为,卫时觉一回来,宣城伯就把他放了,打草惊蛇,没什么用。
信是汪文言族亲汪汝诚写来的,徽商大佬汪氏的信。
叶向高看完,沉默无语,呆滞递给韩爌。
韩爌看完,也不知该说什么。
信很简单,却说了关键。
王洽一定是宣城伯或皇帝的人,外海的海贸没断,已被宣城伯控制。
钱沈倒戈,江南士绅都在准备借辩论反击。
还说大江水师十万人急吼吼去占地,被两千海匪困在嵊泗,周起元和王洽无奈,只能赎人招安。
公侯伯把将官赎出来,却没赎士兵。
灵璧侯小侯爷汤宗晖义气,等待最后撤离,却被抛弃。
汤宗晖为获得粮食,骗海匪入伙,获得两日施粥。
士兵濒死,吊命多活了三天。
这三天活人无数,恰好周起元和王洽急着招安。
谈判结束,汤宗晖已成为海匪二头目,士兵全部变为海匪了。
继续招安,水师直接返回检关,就是换了个上官。
叶向高和韩爌总算知道外海是怎么回事了。
韩爌气得把信扔炭盆,“他妈的,十万天兵抓猴子,也是出门就没了,一介海商变海匪,破坏力这么大,天下怎么到处是齐天大圣。”
叶向高摆摆手,“生气没用,急着办事,必定有无数后患,周起元和王洽选择没错。老夫很清楚他们为何败,竟然坐漕船出海,蠢的不可救药。”
两人捏眉心,能怎么办呢,不认也得认,周起元和王洽的招安奏折得批准,否则外海出现十万海匪。
汪文言轻咳一声,“福清公,蒲城公,家里还有句口信,苏州汇集天下大儒,西士也在汇集,暂时不会开始,但可能很快就结束了。”
叶向高吭哧笑了一声,“外海没有战舰,海贸失去控制,西士失去家乡支持,他们也不想辩了,在考虑保命,最渴望辩论的人,反而是徐光启、李天经之类,他们无台阶可下。”
汪文言立刻道,“福清公,大辩无论胜败,士绅豪商都能接受,但他们不可能接受宣城伯控制江南,加上南勋也在苏州,如同一包火药,若宣城伯借着胜利再进一步,随时会爆炸。”
叶向高点点头,“所以这段时间的安静很有智慧,宣城伯、英国公、皇帝都不愿刺激士绅,可能二月都不会有大动作。
大家都在等,西士在等西班牙舰队,海商在等海贸,宣城伯在等闽海的结局,咱们距离太远,什么反应都不对。”
汪文言没什么多余想法,倒是提醒了一句,
“福清公,东林在京城有很多大嘴巴,去年把叽叽喳喳的袁崇焕扔宣府才闭嘴,还有很多清流硬脾气,他们最好致仕,或者派去苏州监督辩论,放京城容易刺激宣城伯,刀子一出,就收不住了。”
叶向高与韩爌警惕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守泰说的有理,清流现在不能对皇帝嚷嚷,更不能对武勋嚷嚷,内阁发文书,令左光斗、黄尊素、魏大中等人南下观摩辩论。”
汪文言躬身退走,韩爌仰头喝杯酒,自嘲笑一声,“蒲商还靠关外生意呢,这是个大生意,突然断掉,影响无数人生计,老夫屁股到底在哪边,越来越糊涂了。”
叶向高哈哈一笑,“别说你韩蒲城,等着吧,福建的消息回京,老夫的屁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卫氏兄弟…厉害啊,卫时觉小小年纪,兵法犀利,耶速会刺激出老大,无法收拾了。”
韩爌点点头,“人家是兄弟,世人都忘了,卫时觉是宣城伯带大的,仇恨无法抑制啊。”
两人在这反思上了,那就是认输了,反正他们背后的利益群体没输,江南是在守士大夫底线,与两人的生意无关了。
门口出现一个小内侍,“两位大人,陛下相召。”
两人一边向乾清殿,脑海一边快速推演发生什么事。
乾清殿台阶下,远远的就看到朱由校在御座托腮沉思。
两人内心咯噔一下,祈祷别出大事。
“微臣拜见陛下!”
朱由校抬头,声音很冷,“叶向高,皇爷爷在的时候,你就是辅臣,带教士到江南就算了,让教士入京,渗透皇亲,渗透内廷,脑子进屎了,叶氏想被诛九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