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影流转,空间的概念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模糊。待楚云脚下传来坚实而温润的触感,稳住略微眩晕的身形时,他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超乎想象的宏伟殿堂。
这里并非寻常宫殿。抬头望去,不见雕梁画栋的穹顶,取而代之的是生命古树那真正堪称“接天”的、如同翡翠神金铸造般的磅礴主干,以及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遮天蔽日的翠绿华盖。
柔和而纯净、饱含着无尽生机的光晕,从层层叠叠、流淌着道韵的枝叶缝隙间洒落,让整座殿堂笼罩在一片神圣而宁静的朦胧光雾之中。
殿堂异常空旷古朴,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岁月沉淀的厚重与自然本身的神圣。它的中心,也非象征权力的宝座,而是一方约有三丈见方、清澈到仿佛能照见灵魂本源、正泊泊涌动、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浓郁生命气息的泉眼——灵族至高圣物,生命之泉的源头所在!
泉眼之畔,一道身影静静盘坐。
他仿佛由世间最纯净无瑕的帝王翡翠历经亿万年时光雕琢温养而成,又似是那株亘古长存的伟大古树其不朽灵性最直观的显化。面容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生命辉光之下,模糊难辨,只能感受到一种浩瀚如无垠星海、深邃如归墟之渊的皇者意志与磅礴力量。
他仅仅存在于那里,无需任何动作与言语,便仿佛成为了整个灵族疆域、亿万草木生灵的意志核心与力量源头,呼吸与心跳都与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古树共鸣。
这便是灵族之皇,生命古树之灵,活着的传奇与图腾!
在树皇身侧,还侍立着四位气息沉凝强大的灵族长老。他们衣着或古朴或精悍,此刻皆将目光投注在突然被接引至此的楚云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审视、凝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能以此种方式直接被树皇召至核心圣地,此子绝不简单。
“晚辈楚云,拜见树皇陛下!见过诸位长老!”楚云压下心底那如同直面天地般的震撼,迅速收敛心神,恭敬地躬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座殿堂里,在树皇那仿佛蕴含生命本质的目光下,自己的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
所幸《混沌道经》的根基玄妙无比,混沌气息本质高绝,青木灵戒也自有其神异,隔绝了最深层的探查,并未引动树皇的恶意或过度的关注。
“人族之子……” 树皇的声音并非从口出,而是直接、平和地响彻在楚云的心神深处,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却又蕴含着直指万物本源的威严,“你身负混沌气运,心念赤诚如火,穿越魔族万险阻隔来此。方才于殿外所言……关乎鬼族与大祭司之叛?”
这声音仿佛能涤荡一切谎言,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吐露真言。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楚云不敢有丝毫怠慢或修饰,立即将自己所知所历,清晰、有条理地从头道来。
从初入鬼族疆域不慎被种下隐秘魔印,导致行踪屡屡泄露,遭鬼族夜幽皇子及其麾下精锐不死不休的追杀;到根据魔族整体战略布局,敏锐察觉鬼族疆域异常“平静”背后的蹊跷;再到于魔族防线冒险擒获一名知晓部分内情的返虚境魔将,不惜耗损魂力施展秘法搜魂,从其混乱记忆深处捕捉到的、关于鬼族大祭司一脉特使与魔族“夜冥少主”麾下秘密接头的记忆碎片;
最后,则强调了城外魔族大军中两位魔尊的存在,以及城内鬼族内应(如幽魑)的嚣张跋扈、急于灭口的异常举动。
他叙述条理清晰,虽然暂时无法拿出诸如信物、留影石之类的“实物”证据,但整个逻辑链条严密,环环相扣,加之他自身那纯粹而独特的混沌气息带来的某种天然可信度,以及怀中那枚依旧散发着药婆婆纯净生命印记的信符佐证,使得他的话语极具说服力。
随着楚云的讲述,侍立在旁的几位灵族长老脸色连连变化。尤其是当听到鬼族大祭司——这位与灵族高层往来密切、被视为重要盟友的鬼族巨头——竟然可能早已暗中投靠魔族时,几位长老脸上不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这震惊化为了被深深背叛的愤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树皇静静地聆听着,周身那浩瀚如海的气息古井无波,唯有那翡翠般的光华在随着楚云的叙述而极其缓慢地流转。
直到楚云说完最后一个字,殿堂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他才缓缓开口,那直接响彻心灵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却重若万钧的沉重与……感伤?
“大祭司耶罗……与朕相识相交,已逾万载春秋。曾共论生死之道,同抗外域之敌……朕,实不愿信其竟会行此背弃天地、祸乱苍生之事。”
树皇的话语中带着岁月积淀的复杂情谊与一丝痛心。他似乎在进行某种超越常理的推演,周身光华与背后那株真正的生命古树主干共鸣愈深,翡翠色的光流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符文生灭,交织着命运与因果的线条。
片刻之后,一声悠长如古钟鸣响、又似长风过隙的叹息,在殿堂内轻轻回荡开来,带着洞悉某种真相后的了然与决断:
“天机混沌,因果之线被莫大力量搅乱遮蔽……然,汝今日之所言种种,与朕近日于维系结界、感应天地时所察之数处异常波动、数缕不协之气,隐隐然……相互印证。”
树皇那模糊而崇高的面容,似乎微微转向殿堂之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神殿墙壁与结界光幕,先是望向了城外那翻涌不息、带来无尽压抑的滔天魔气,随后,又缓缓扫过翡翠城内某个特定的、正是鬼族使团驻扎的区域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
“鬼族驻地及其周边区域,近期确有极其隐晦、近乎完美的空间阵法波动逸散,并有细微的、针对‘万森生生造化阵’特定节点的干扰之力渗透……朕原以为,此乃其为增强自身防御、或演练某种联合阵法所致,未加深究。如今看来……”
“陛下!”
那位身着古朴翡翠战甲、气息最为彪悍刚烈、名为木战的灵族长老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怒意勃发:“若此子所言句句属实,鬼族耶罗贼子包藏祸心,妄图里应外合毁我结界、覆我族群,那我翡翠城已是危在旦夕,悬于一线!臣请陛下即刻颁下法旨,调动神殿近卫与城内所有战部,以雷霆之势,全面控制所有鬼族人员,封禁其驻地,彻底搜查罪证!宁可错控,不可错放!”
“木战长老,稍安勿躁!”另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却目光睿智的年长长老木心立刻出言劝阻,脸上忧色浓重,“陛下明鉴!鬼族毕竟是我灵族数百年的盟友,在未获得确凿如山、无可辩驳的铁证之前,若贸然对其使团及驻军动手,势必引发剧烈内乱,自毁城墙!届时城外魔族趁虚猛攻,内外交困,若……若最终证实楚小友之言有所偏差,或信息有误,我灵族将陷入万劫不复之绝境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谋定而后动!”
殿内的意见,瞬间出现了明显的分歧。一派主张立即采取强硬行动,防患于未然;另一派则担忧操之过急会引发灾难性后果,要求更确切的证据。
楚云深知,此时此刻,任何拖延都可能让鬼族内应觉察到危机,提前发动,或者有更多时间隐藏、销毁证据。他必须再推一把,提供一个可行且能迅速见到成效的方法。
他心念电转,再次拱手,声音清晰而镇定地响起:“树皇陛下,诸位长老,晚辈或有一法,可无需大规模冲突,便能暂时、快速地印证城内鬼族驻地是否确有重大嫌疑!”
“哦?是何方法?速速道来。”树皇的目光落回楚云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晚辈曾与鬼族大祭司麾下精锐如夜幽皇子及其部属多次交手,对其修炼的鬼道功法特性,尤其是……当鬼气与特定魔气尝试融合或产生共鸣时,所散发出的那种独特而隐晦的能量波动,记忆颇深,感知也较为敏锐。”楚云组织着语言,说出自己深思熟虑的方案,“若陛下能以无上神通,在不惊动太多人的前提下,极其细微、精准地临时调整‘万森生生造化阵’的部分探测与感应权限,将结界之力重点、隐秘地聚焦于鬼族驻地及其周边核心区域,特别是加强对‘魔气’与‘鬼气’异常混合、或针对结界节点进行渗透、干扰类能量波动的甄别与放大……晚辈相信,若他们真在暗中筹备里应外合,必然存在某些无法完全掩盖的能量痕迹或阵法基座!此举或能如同照妖宝镜,令其暗中勾当,显出一丝端倪!”
这个方法,巧妙地将楚云的亲身经验与树皇掌控的结界伟力结合了起来,既不需立刻刀兵相见,又能直接探查最可疑的区域,效率极高。
树皇那模糊的光影似乎微微颔首,对楚云提出的这个兼具策略性与可行性的方法表示了认可。
“此法……甚善,可行。”
他没有丝毫犹豫,话音落下之际,周身原本温和流转的翡翠光华骤然变得无比璀璨夺目!整个身影仿佛与身后那株真正的生命古树彻底融合为一,不分彼此!
“嗡——!”
一股宏大无边、却又精细入微的意志与力量,瞬间接管并微调了笼罩整个翡翠城的“万森生生造化阵”。
外界看来,结界光幕依旧稳固如初,光芒没有任何变化。但在楚云敏锐的混沌道瞳感知中,以及几位修为高深的长老感应里,结界之力发生了极其精妙的重构与聚焦,一股更加精微、更具针对性、如同亿万无形探针般的探测波动,悄无声息地如水银泻地,瞬间扫过城内每一个角落,而绝大部分力量,都如同无形的聚光灯,牢牢锁定了鬼族使团驻扎的那片区域,尤其是对其内部及地下可能存在的能量异常,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扫描与辨析,重点寻找着那种鬼气与魔气勾结的“不洁”痕迹!
殿堂之内,落针可闻。树皇、四位长老、楚云,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默默等待着一个决定性的结果。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仅仅过去了数息——
树皇那与古树合一的光影,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紧接着,那一直平和、深邃、仿佛能包容万物生机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带上了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怒意,如同万载玄冰在春日乍裂:
“果然……好一个鬼族!好一个耶罗大祭司!”
“轰——!!!”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从树皇身上、从生命古树本体之中澎湃而出,笼罩了整个生命神殿,甚至隐隐撼动了外界的结界光幕!
那是属于一界至尊、被最信任盟友彻底背叛后的震怒!殿堂内的生命气息仿佛都因此而瞬间沸腾、燃烧!
无需任何解释,这反应已然说明了一切!
树皇甚至没有多余的废话,盘坐的身影依旧未动,只是抬起一根仿佛由翡翠神光构成的手指,朝着神殿之外,鬼族驻地的方向,凌空轻轻一点。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速度快到超越了神识捕捉的翡翠流光,如同穿越了空间,自其指尖迸射而出,瞬息消失于殿外!
“吼——!何方神圣?!不——!!”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城外鬼族驻地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充满了惊恐、绝望与难以置信的凄厉怒吼!
紧接着,是数道强大的鬼道气息疯狂爆发,试图抵抗,随即便是惊天动地的能量爆炸声与建筑崩塌的轰鸣传来!隐约还夹杂着空间阵法被强行从内部撕裂、反噬的刺耳尖啸!
树皇这含怒一指,已然直接对鬼族驻地内隐藏的核心人物与关键阵法,发动了跨越空间的精准打击!
然而,就在那爆炸声传来的几乎同一瞬间——
“咚!!!”
众人脚下的殿堂地面,乃至整个翡翠城的地基,都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城市的心脏上!
笼罩全城的翡翠色结界光幕,随之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肉眼可见的剧烈晃动与明暗闪烁!
其上一个原本隐藏在正常能量流动中、极其偏僻且隐蔽的结界节点位置,突然诡异地黯淡、扭曲了一瞬,仿佛被从内部蛀空了一小块!
虽然树皇那浩瀚无边的力量立刻汹涌而至,瞬间将其修复稳固,但就在那短暂到不足十分之一次眨眼的间隙——
“嗤啦——!!”
一股浓郁、精纯、充满了毁灭与杀戮意志的漆黑魔气,如同找到了堤坝上最细微裂缝的洪水,悍然从那个节点对应的城外区域,疯狂地涌入了翡翠城内!魔气所过之处,沾染到的草木迅速枯萎凋零,建筑上的灵光也黯淡下去!
“他们提前发动了!”楚云心中猛地一凛,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鬼族内应见事情有暴露迹象,又或许是树皇的探查触动了他们的预警机制,竟毫不犹豫地提前启动了里应外合的破坏阵法,强行在结界上打开了一个临时缺口,接引城外魔气与可能的魔族精锐入城!
“传朕旨意——”
树皇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了整个翡翠城上空,不再是平和的心音,而是如同九天雷霆滚动,带着涤荡妖氛的煌煌天威与凛冽如严冬的森然杀意:
“鬼族耶罗一脉,背弃太古盟约,暗通魔族寂灭之主,意图覆灭我族,罪证确凿,天地共弃!即刻起,所有鬼族驻翡翠城人员,视为灵族死敌,格杀勿论!”
“所有灵族战部、神殿护卫、城内各族勇士,全力绞杀城内一切鬼族及魔气沾染者!封锁所有街区通道,启动二级城防禁制!”
“木战长老!”
“臣在!”那彪悍的战甲长老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速率你本部‘青木战卫’,及东、南两区所有可战之兵,即刻镇压鬼族驻地,务必彻底摧毁其空间干扰阵法核心,斩杀所有顽抗之敌!不得有误!”
“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木战长老怒吼一声,周身爆发出惊人的战意与青光,不再多言,身形化作一道凌厉的绿色流星,裹挟着滔天杀气,直接冲破殿顶垂落的光晕。
殿顶那光晕自动分开,木战长老的身影朝着鬼族驻地方向激射而去!殿外立刻传来密集而整齐的呼啸声,显然其麾下精锐早已集结待命。
几乎在树皇法旨传遍全城的同时——
“杀——!”
“剿灭叛徒!”
“为了翡翠城!为了灵族!”
翡翠城内,原本祥和的景象瞬间被打破!无数早已接到密令或自发反应过来的灵族战士、祭司、甚至普通青壮,从各个角落涌出,与那些同样从阴影中、从建筑内现出身形、面露狰狞、周身鬼气魔气交织的鬼族内应以及少数混入城中的魔族死士,展开了激烈无比的巷战!
怒吼声、兵刃交击声、法术爆炸声、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原本充满生机的城市,立刻变成了血腥而残酷的战场!
而城外,一直虎视眈眈、等待着信号的魔族大军,在感知到城内爆发的混乱、结界那一瞬间的波动以及涌入的魔气后——
“吼吼吼——!!!”
血狱魔尊与暗影魔尊那充满暴戾与兴奋的咆哮声,如同两声丧钟,在魔族军阵深处震天响起!
“全军进攻!碾碎他们!为了寂灭之主!”
“攻破结界,鸡犬不留!”
黑色的魔族大军,如同终于挣脱了枷锁的毁灭洪流,又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海啸,在两位魔尊的亲自驱使下,对着翡翠城那翡翠色的结界光幕,发动了开战以来最为狂暴、最为密集、不留丝毫余力的总攻!无数魔道法术、攻城巨械、魔兽冲撞的光芒,将结界之外映照得如同幽冥地狱!
真正的致命危机,里应外合的绝杀之局,在楚云揭破阴谋的这一刻,被彻底引爆,降临在翡翠城头上!
树皇的光影在殿堂中央微微波动,目光扫过殿外烽火初起的景象,最后落在楚云身上,那宏大声音中的怒意稍敛,却多了几分决断与托付:
“人族之子楚云……局面已至此。你,可愿助我灵族,共抗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