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亮这才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那激动劲儿几乎要从他冻得发紫的嘴唇里蹦出来:
“阳子,你猜怎么着?那桥下古剑丢的档口,正好撞上省里来的专家在现场考察!老天爷开眼啊!”
“专家说了,那座古桥可是个实打实的老物件,存在时间已经超过了七百年!”
“还是以前流放之地的先民,为了赎罪或者积德,勒紧裤腰带,一凿子一凿子修的桥!据说背后藏着镇水祈福的大讲究。”
“专家说那柄古剑,是稀世珍宝,了不得啊!”
“你能想到吗?七百年前的一把古剑,就那么悬在桥下风吹雨打,霜冻雪埋。”
“到如今,剑身上愣是找不出一丝锈迹!寒光凛凛,跟新开刃似的!”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专家的术语,那拗口的词儿让他舌头有点打结。
“专家还说,那剑的材质,锻造工艺,闻所未闻!说是用了啥失传的百炼法,里头还掺了不知名的东西!”
“要是能研究明白,指不定能让咱们国家的钢铁技术再上一层楼!”
“具体咋回事我也听不大懂,反正就是宝贝,国宝级的!”
“找回这把剑,是眼下的头等大事,上面催得紧,嗓子眼都快冒烟了,我这几天脚底板都磨薄了一层。”
他下意识地跺了跺穿着笨重棉胶鞋的脚,鞋帮上沾满了泥雪。
“嘿,谁能想到,偷剑的王八蛋居然是赖老三!”
周亮重重拍了下林阳的肩膀,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只是那笑容在冻僵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阳子,你真是我的福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晚上别回去了,去我家里,让你嫂子炒几个硬菜,咱哥俩好好喝一盅!”
“我妈也一直在念叨你,说你好久都没登门了,比念叨我这亲儿子还勤快,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搓着手,哈着白气,眼里是真切的感激。
林阳心头微暖。
初识周亮,还是通过他母亲在集市上卖甲鱼和雪蛤的机缘。
自那以后,这份情谊才在柴米油盐和相互帮衬中慢慢建立起来。
周母总说林阳是他们家的福星,是她把这福星带进了门。
若不是最近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周亮早该请他去家里坐坐了。
他想起周母那慈祥的脸庞和热腾腾的炕头,还有那总往他手里塞花生瓜子的温暖手掌。
林阳笑了笑,婉拒道:“亮哥,今天真不行。天快擦黑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我爹娘该着急上火了。”
他顿了顿,语气真诚。
“不过回去前,我得先去看看婶子。上次婶子病重,我只在医院匆匆瞧了一眼,后来她醒了我也没顾上去家里探望,实在不该。”
“婶子对我那么好,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像压了块石头。”
他想起周母病榻上虚弱的样子,心里确实有些愧疚。
两人又站在刀子似的寒风里聊了几句,周亮便招呼两个便衣同事过来。
那两人是从市局专门调来督办古剑案的,对赖老三兴趣不大,满心都是那把失窃的古剑。
他们将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得像面条似的赖老三像拖死狗一样押走。
他们对林阳协助破案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肯定。
一位年长些,眉宇间带着风霜的便衣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林阳的胳膊,那力道透着赞许:
“小同志,表现不错!有胆识,有觉悟!等剑找回来,市里一定给你记功,奖励少不了!”
虽然没明说奖励是什么,但那笃定的眼神和沉甸甸的语气,分量十足。
林阳只是谦逊地点点头,没多言语。
林阳跟着周亮去了趟周家。
周母见到他,那份亲热劲儿简直像见了自家久未归家的孩子,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嘘寒问暖。
屋里烧得暖融融的炕头恨不得立刻让他坐上去焐着。
林阳去时,自行车后座捆着个不起眼的麻袋。
这是他掩人耳目的习惯。
他从里面取出两只肥美得流油的飞龙和一条沉甸甸,带着漂亮梅花斑点的鹿腿。
等告辞时,周母死活塞给他两罐金贵的麦乳精,一大罐散发着奶香的奶粉,还有一小叠印着齿轮图样,硬邦邦的工业票。
那工业票边缘都有些磨损了,显然是周家攒了许久的家底。
“亮哥,这……这太贵重了!”
林阳抱着东西,感觉有些烫手。
这年头,工业票就是硬通货,比钱还管用。
买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这些大件,没它寸步难行。
他估摸着憨子爹王老汉还没顾上去找八爷买缝纫机。
毕竟刚摊上赖老三这档子糟心事,家里怕是愁云惨淡,连带着憨子的婚事都蒙上了阴影。
他倒是有钱,可不敢乱花,怕爹娘念叨“来路不明”。
不过,帮兄弟置办台缝纫机,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爹娘最多说他“大手大脚”,总比追问钱哪来的强。
周亮笑着又拍了拍他肩膀,力道透着亲昵和不容拒绝:
“谁让你是我们老周家的福星呢!我们家老爷子常念叨,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家里几个小的,以后估计都得往外调,但老爷子肯定得钉在这县里,这调子上面定死了,原因你也明白。”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以后我要是不在县里,有啥难处,直接来找老爷子!他私下还跟我嘀咕,想认你当干儿子呢!”
“就是头回见面,没好意思开口,怕唐突了你小子。”
这话说得诚恳,带着周家特有的实诚劲儿。
两人在周家院门口又说了会儿话,暮色渐浓,寒气更重,林阳才骑上他那辆二八杠离开。
他没直接回村,而是拐去了供销社。
工业票在手,他径直走向柜台,指着角落里那台崭新的,蒙着薄灰的“蝴蝶牌”缝纫机:
“同志,麻烦把那台缝纫机给我包起来。”
售货员是个围着蓝布围裙的中年妇女,看到林阳递过来的五张工业票,眼睛都亮了一下。
这年头能一次拿出这么多工业票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她麻利地开票收款,花了一百五十二块,搭出去五张宝贵的工业票。
林阳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把缝纫机箱子扛在肩上,一手扶着,一手推着自行车。
这景象在傍晚冷清的县城街道上格外扎眼,引来无数好奇,羡慕甚至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直到出了城,路上行人稀少,暮色四合,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