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两处安全屋的惊魂甫定,
但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张宗兴所在的公寓楼。
巡捕房的探长带着几名巡捕草草检查了现场,记录下“疑似帮派火并”的结论后便匆匆离去。
租界当局在各方势力夹缝中求存,对这种涉及不明势力的冲突,大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
“不是普通的杀手,”阿明蹲在地上,用手指捻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血迹,那是“锋刃”同伴留下的,“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撤退果断。
是受过最专业训练的人。”
“军统的‘镰刀’……”张宗兴靠在墙上,胸口微微起伏,与“锋刃”的短暂交手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找到了这里,说明我们的行踪并非无迹可寻。内部……或者我们依赖的某些渠道,可能出了问题。”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苏婉清,但这一次,少了怀疑,多了凝重。
如果内鬼不在他们核心几人中,那就可能在提供支援的青帮或洪门底层,甚至可能是杜月笙或司徒美堂身边也不绝对安全。
苏婉清脸色苍白,却异常镇定:
“杜先生刚刚密电,他在工部局的内线透露,日本领事馆就今晚的枪击事件向工部局提出了强烈抗议,暗示我们窝藏‘恐怖分子’,施加压力要求交人。法租界这边,压力也很大。”
内外交困,形容的正是他们此刻的处境。军统的暗杀,日本人的施压,租界当局的摇摆,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内鬼。
“这里不能待了。”张宗兴果断道,“杜先生还有没有更隐蔽的据点?”
苏婉清摇头:“最安全的几个点都已经暴露风险极高。杜先生建议……或许可以暂时分散隐蔽,化整为零。”
“不行!”赵铁锤立刻反对,
“雷大哥伤这么重,怎么能分开?要死也死一块!”
张宗兴沉默着。
分散,意味着力量削弱,更容易被逐个击破;聚在一起,目标太大,如同黑夜中的明灯。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婉容的安全屋。
巡捕的到来惊走了那几名歹徒,但婉容知道,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她坐在黑暗中,心跳依旧急促。是谁要抓她?日本人?还是他们控制的汉奸组织?她那些文章,终究是引火烧身了。
她摸索着站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开始快速收拾最重要的稿件和几件随身物品。她必须立刻离开,可是,去哪里?
她在上海举目无亲,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张宗兴。
然而,他现在自身难保,去找他,会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内心的挣扎让她痛苦不堪。一方面是对安全的渴望和对张宗兴的依赖,另一方面是深怕连累他的恐惧。
就在她彷徨无措之际,窗口传来极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击声——三长两短。这是苏婉清与她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婉容心中一紧,快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撩开一角窗帘。
楼下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对她快速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下来。
是苏婉清安排保护她的人!他们竟然在关键时刻出现了!
没有时间犹豫,婉容迅速将一个小包裹系在身上,轻轻打开窗户。楼下的人影递上来一根绳子,她咬牙,抓住绳子,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艰难地滑落至地面。
脚刚沾地,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郭女士,快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她被迅速带入旁边一条更黑暗的巷道,一辆没有开灯的黑色汽车悄无声息地滑过来,车门打开,她被人推了进去。
汽车立刻启动,融入夜色。
城市另一角,一间不对外开放的日式料亭密室。
影佐祯昭听着下属的汇报,脸色阴沉。
“‘镰刀’失手了?巡捕房搅了局?”
“哈依!不过,我们对那个‘郭女士’的行动也……被不明身份的人干扰了。”
“废物!”影佐祯昭猛地将手中的茶杯顿在桌上,
“军统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然他们靠不住,那就我们自己来!”
他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张宗兴必须死!那个‘郭女士’,如果能抓活的,价值更大!通知我们的人,动用所有眼线,就算把上海滩翻过来,也要找到他们!必要时……可以制造一些‘意外’。”
他顿了顿,补充道:
“给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那些收了我们好处的官员再施加压力,让他们明白,包庇这些‘危险分子’的后果。”
行驶的汽车上。
婉容惊魂未定,看着身边沉默的司机和副驾驶上那个刚才接应她的男人。“我们……去哪里?”
“苏小姐吩咐,带您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男人声音没有起伏。
婉容心中稍安,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更安全的地方?
在如今的上海,哪里还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又危机四伏的街景,感觉自己就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而她不知道的是,张宗兴此刻,也正面临着一个关乎所有人命运的抉择——是冒险集体转移,寻找新的、未知的庇护所?
还是听从杜月笙的建议,暂时分散,各自在城市的阴影中挣扎求存?
前路如同迷雾中的危桥,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