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样本”。
这五个字，比之前赫淮斯托斯领域内修改物理法则的压迫感还要沉重。
嗡！
一点银光在赵千讯的肩头炸开，瞬间化作一片由数万个纳米机器人构成的银色蜂群，将那个笔挺的军官身影彻底锁定。然而，他随身终端的屏幕上，反馈回来的数据却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无法分析目标构成。
无法测算能量等级。
无法定义生命形式。
对方就那么站着，却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赵千讯引以为傲的科技体系，第一次连“读题”的资格都没有。
雷动刚刚恢复力量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噼啪作响的电弧在他周身游走，却迟迟无法汇聚成致命的雷枪。他的战斗直觉在疯狂报警，警告他眼前的敌人，与他交手过的任何畸变体，任何觉醒者，都不在同一个次元。
韩清横移一步，身体下意识地挡在了王胖子的身前，那把名为【碎星】的短刃军刀被她反握，刀尖斜斜指向地面，这是随时可以暴起突刺的姿势。
一片死寂。
唯有陆渊，那双纯黑色的眼瞳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他当然清楚。
眼前的，不是李耀文。
或者说，不是李耀文的本体。
更像是一个意志的投影，一个利用“神眠之地”崩溃后残余的秩序力量，临时搭建起来的“人形终端”。
好一手远程操控，本人还在安全区里泡着温泉唱着歌，派个马甲出来搞定一切。
真是把领导的派头学到了骨子里。
那个被称为“李耀文”的身影，完全无视了如临大敌的国策局众人。他的存在，似乎只为了与陆渊进行这场跨越百年的对话。
“我等待了很久。”
他的吐字清晰，不带任何人类应有的情感波动，纯粹是信息的传递。
“等待一个能穿过‘墨菲斯’的梦境，又能瓦解‘赫淮斯托斯’的秩序的‘变量’，来激活我最后的蜕变。”
赵千讯的计算核心瞬间过载。
雷动的电光也黯淡了一瞬。
墨菲斯？赫淮斯托斯？他们费尽心力，九死一生才闯过的两道关卡，竟然只是……激活程序？
这算什么？
玩家拼死拼活打败了两个守门boSS，结果屏幕上跳出来一行字：“恭喜您，成功为最终boSS接通了电源。”
这他妈的，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李耀文”的化身继续进行着他的“产品说明会”。
“【使徒·墨菲斯】，是筛选灵魂强度的防火墙。无法在极致的‘混乱’中保持自我认知的人，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养料。”
“【使徒·赫淮斯托斯】，是筛选意志韧性的防火墙。无法在绝对的‘秩序’中找到逻辑破绽的人，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同伴。”
他的视线落在陆渊身上，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似于“欣赏”的漠然。
“你都做到了，陆渊。这证明了你的价值。”
“所以，现在我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是‘失败的样本’。”
来了，经典反派环节，打赢之前非要嘚啵嘚啵讲设定，生怕主角不知道怎么输。
陆渊的意识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是该掏出【千面之影】还是【指挥家的面具】。
“百年前，索姆河战役的间隙，我们整个一团，都暴露在最初的‘深渊’裂隙之下。”
“我们所有人都被侵蚀了。那是进化的契机，是生命形态跃迁的邀请函。”
“我选择了顺应它，接纳它，利用它。我掠夺沿途所有能看到的神只痕迹，将它们融为一体，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成为了即将踏入神域的‘完美样本’。”
化身的话语顿了顿，指向陆渊。
“而你，选择了对抗，挣扎，固执地守着那点可笑的‘人性’。你在深渊里被困了百年，像一颗拒绝发芽的顽石。在进化的洪流面前，你这种行为，就是失败。”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条不容置疑的公理。
他的逻辑，冰冷而自洽。
顺应时代者昌，逆时代者亡。
这套说辞，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足以让九成九的人无法反驳。
“不过……”
化身的话锋一转，整个空间的气场都随之改变。
“现在，你证明了你的‘失败’并非毫无价值。你身上那股源自深渊，却又凌驾于深渊之上的‘混乱’特性，那顶王冠所代表的权柄，正是我成就‘新神’之躯所缺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缓缓地，向陆渊伸出手。
一个邀请。
“交出你的王冠，陆渊。放弃无谓的抵抗，融入我的伟大事业。我们将不再是凡人，不再是士兵，我们将一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永恒不朽的新神。”
他的话语，拥有了一种扭曲现实的“说服力”。
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概念灌输。
雷动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成为……神？那将是何等强大的力量？他毕生所追求的，不就是力量的极致吗？这个提议，仿佛恶魔的低语，正中他的靶心。
赵千讯的大脑在飞速运算。从数据和概率上分析，融合，确实是当前困境下的最优解。对抗的胜率为零，而融入，则有机会接触到无法想象的更高层级的知识与科技。他的求知欲，正在被这股力量无限放大。
就连躲在后面的王胖子，都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好像……他说得对啊？跟着大佬混，总比被当成炮灰强吧？
所有人的心神，都在这股“神谕”般的话语中剧烈动摇。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陆渊。
他被骗了一百年，要是还能被三言两语说动，那他这首席顾问的位子不如让王胖子来坐。
另一个，是韩清。
那股足以扭曲S级顾问心智的蛊惑之力，在流过她身侧时，却被某种更纯粹，更坚韧的东西抵消了。
她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
口袋里，有一枚冰凉坚硬的子弹。
孙大志的子弹。
那上面残留的，是属于一个凡人士兵的执念，是一个哪怕化为畸变体，也要守护战友的“人性”。
是陆渊作为“人”的证明。
成神？
成为那种舍弃了过去，舍弃了同袍，舍弃了为人之本的怪物？
韩清不懂什么进化理论，也不懂什么神只权柄。
但她本能地厌恶这种说法。
她往前踏出一步，越过了所有心神动摇的同伴，独自一人，挡在了陆渊的身前。
【碎星】的刀锋抬起，笔直地指向那个散发着神性的军官化身。
一个凡人，向一个即将成神的存在，亮出了凡铁。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一只手，温和却有力地按在了韩清的肩膀上。
陆渊从她身后走出，让她退后。
他平静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那个与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身影。
百年岁月，仿佛在此刻重叠。
他没有理会那番“成神”的宏大叙事，也没有反驳那套“失败者”的理论。
他只是用百年未曾变过的称呼，平静地开了口。
“团长。”
“账，该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