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地图，沙盘，甚至是墙上那张照片，只要他一个念头，就可以瞬间化为齑粉。
这里不可能有任何东西能伤到他。
陆渊没有理他。
他径直走向那张长条桌，越过了地图，越过了水壶，最终停在了作战沙盘前。
他的动作，让李耀文的计算出现了一丝迟滞。
目标不是照片？
不是那些可能承载了“情感”的物品？
陆渊对着还在发怔的韩清，用极快的语速解释。
“在这个记忆空间里，所有物理规则，能量定律，都由他的意志定义。他是神。”
“但他无法定义一件事。”
陆渊的手，伸向了沙盘中央，那里插着一面小小的，代表着“团指挥部”的旗帜。
“他无法否定他自己。他这个存在的根基，就是‘北洋陆军第十二师三旅一团团长’。这是他身份的锚点。”
“而这个身份，附带着一套他自己也无法删除的底层规则。”
“那就是军队的纪律，是上下级的隶属关系。”
草。
还能这么玩？
拿你的规则，来制裁你。
用你的魔法来打败你的魔法。
陆渊握住了那面粗糙的，用布片和木棍做成的小旗。
入手的感觉，无比真实。
他转过身，面向地窖入口处的李耀文。
在这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种属于现代人的散漫与疏离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军人的绝对服从与刚硬。
他双脚并拢，身体站得笔直，举起握着小旗的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的口中，吐出的是字正腔圆，带着百年前独特韵味的北洋官话。
“报告团长！”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李耀文的化身，那具由数据和死亡概念构成的躯体，猛地颤动了一下。
一个来自底层逻辑的指令，被强行触发。
“上尉连长陆渊，请求接管战场临时指挥权，以应对‘异常状况’！”
话音坠地，整个由记忆构筑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地窖之外，咆哮的炮火，尖锐的精神冲击，连绵的雨声，在一瞬间尽数消失。
死寂。
一种连数据流动都停止的绝对死寂。
堵在门口的李耀文的化身，那张光滑无面的脸孔上，第一次浮现出剧烈的波动。无数行混乱的代码与数据流，在他的体表疯狂奔涌，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底层逻辑在进行毁灭性的冲突。
【新神】的意志在咆哮：杀了他！抹除这个bUG！
【团长】的记忆在固守：这是我最优秀的连长，他的请求合情合理，必须批准。
两种意志，源于同一存在，却在此刻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韩清扶着墙壁，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地窖外那股足以压垮一切的恐怖威压，正在变得不稳定。
陆渊的赌博，似乎……命中了靶心。
李耀文的化身试图开口，他想发出否定的指令，想用最纯粹的力量碾碎这个胆敢挑衅他的蝼蚁。
然而，从他那由数据构成的“喉咙”里发出的，却是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属于百年前那个铁血团长的，机械而标准的回复。
“……允许。”
“战场临时指挥权，移交给你。”
这两个字，不带任何情感，却拥有这个世界的最高权重。
它们不是李耀文的本意，而是“团长李耀文”这个核心身份设定，在面对“连长陆渊”的合理请求时，无法被覆盖的“自动回复”。
bUG。
陆渊找到了这个世界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bUG。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渊手中紧握的那面代表着“团指挥部”的粗糙小旗，骤然亮起一道微光。
光芒顺着他的手臂，没入他的身体。
刹那间，陆渊的感知被无限放大。
他不需要睁眼，整个索姆河战场的立体地图，就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展开。他能“看到”每一处弹坑，每一道堑壕，更能“感知”到每一个在泥浆中静止的“尸体士兵”的具体位置和状态。它们在他的感知中，变成了一个个可以被选中的单位图标。
草，还真拿到管理员权限了。
虽然是临时的，还是低配版。
李耀文的化身在吐出“允许”两个字后，体表的代码流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恐怖的、即将爆发的能量积蓄。
他立刻尝试收回权限。
然而，一个冰冷的、属于这个世界规则本身的提示，在他意识中回荡。
【指令冲突：收回临时指挥权，需提供合理军事理由。例如：下级指挥出现重大失误、战术目标已达成、或由上级直接下达新的作战命令。】
他被自己制定的规则，锁死了。
想要收回权限，就必须先陪陆渊“玩”下去。
“你在自寻死路。”
李耀文的复合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里面蕴含的怒火足以熔化钢铁。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陆渊没有理会他的威胁。
他获得了权限，就必须在李耀文找到“合理理由”之前，打出自己的牌。
他将脑海中的战场地图拉到最大，锁定了所有单位，然后下达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指令。
他的声音在地窖中回荡，清晰而决绝。
“全体炮火，准备！坐标锁定‘我’！”
“开火！”
“陆渊！”
韩清失声惊呼，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命令。
自杀？
他费尽心机夺取指挥权，就是为了给自己来一轮炮火覆盖？这是什么同归于尽的打法？
就连门口的李耀文，那积蓄的能量波动也为之一顿。
他也愣住了。
陆渊的举动，完全超出了他的计算范畴。
在他的逻辑里，陆渊夺权后，最优解是命令那些尸体士兵自相残杀，或者停止行动，为自己创造逃跑的时间。
攻击自己？
这是毫无意义的，纯粹的疯狂。
然而，下一秒，李耀文就发觉了不对劲。
命令已经下达。
整个死寂的战场记忆，再次活了过来。
天空中，无数看不见的、由记忆构成的重炮阵地开始发出轰鸣。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天际，无数炮弹的幻影拖着长长的尾迹，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但它们的目标，不是地窖里的陆渊和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