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陆军一团团长的虚影，跪倒在地。
他脸上没有了枭雄的狠厉，没有了神只的威严，只剩下最纯粹的茫然与不甘。
“为什么……”
他开口了，执念构成的躯体让他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在灵魂层面的颤问。
“你明明可以和我一样……你拥有比我更接近‘门’的本质……”
“你为什么……要选择那条最愚蠢、最痛苦的路？”
成为执念，成为畸变体，成为深渊的一部分，然后反过来狩猎深渊，成就自身，这才是进化。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坚守所谓的人性，在深渊的侵蚀下，不过是抱着一块腐木，在滔天洪水中自我安慰。
愚蠢至极。
痛苦不堪。
陆渊看着他，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在李耀文看来，陆渊选择的是守护。
但陆渊自己清楚，他不是在守护什么宏大的概念。
他只是在……等。
陆渊缓步上前，无视了李耀文最后的质问。他伸出手，探入了李耀文那件残破的、半透明的团长军服口袋里。
他的动作很轻。
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百年的宿敌，而是在为一个即将远行的同袍，整理最后的遗物。
他从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一张已经泛黄、卷边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群穿着北洋军服的年轻士兵，勾肩搭背，对着镜头挤眉弄眼。
最中间的位置，是两个军官。
一个意气风发，站得笔直，那是年轻的团长李耀文。
他身边，另一个稍显年轻的连长，则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拘谨与严肃，那是百年前的，真正的“陆渊”。
这张照片，是陆渊在那片“记忆战场”的指挥部里，看到过的东西。
是李耀文哪怕化为执念，也要保留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证明。
陆渊将照片拿到李耀文的眼前。
他没有去看李耀文，而是用手指，轻轻点在了照片上那个拘谨的年轻连长身上。
然后，他终于开口，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平静，且不容置疑。
“我不是在选路。”
“我只是在等他回家。”
一句话，似乎是一道横跨百年的惊雷，狠狠劈在了李耀文最后的执念核心之上。
他……在等他回家？
等那个照片上的“陆渊”……回家？
李耀文的虚影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瞬间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陆渊百年的坚持，这具不腐的躯壳，这份不灭的意志，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守护脆弱的人类文明，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秩序与正义。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简单到令人发指。
他只是在遵守一个承诺。
一个最普通，最卑微的士兵，在出征前许下的承诺。
带着他手下的兵，回家。
一个都不能少。
孙大志，要带回家。
孙长庚，要带回家。
山本一夫……也要以某种形式，带回那片战场，做了结。
而他自己，李耀文，北洋陆军第十二师三旅一团的团长……
同样是那个连队，需要被“带回家”的“兵”。
只是，他走丢了太久，太远。
远到连自己都忘了回家的路。
这份执念，纯粹到可怕。
这份承诺，沉重到跨越了百年光阴。
李耀文最后的骄傲，他信奉了一生的“弱肉强食”，他追逐了一世的“成神之路”，他用无数生命与阴谋堆砌起来的野心金字塔……
在“带他回家”这四个字面前。
轰然倒塌。
显得那么可笑，那么空洞，那么……微不足道。
原来，自己追寻的所谓“进化”，所谓的“至高”，在对方看来，只不过是一个迷路的孩子，需要被领回家而已。
这不是胜利，也不是失败。
这是……怜悯。
“呵……”
李耀文的执念之躯发出一声无声的自嘲。
光点，开始从他的脚下浮现，缓缓向上逸散。
他最后的执念，正在崩溃。
那股支撑了他百年的不甘，被彻底击溃了。
这是一场战争的终结。
无关物理，无关能量。
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持续百年的对撞，终于分出了胜负。
“陆渊……”
他的虚影已经消散到了胸口，那张曾经威严的面孔，此刻只剩下一种解脱般的疲惫。
他试图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又或是想敬一个最后的军礼。
“我的……连长……”
“我……”
最后的话语，未能说完。
李耀文的执念之躯，彻底化作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在寂静的神眠之地，归于虚无。
一切，都结束了。
原地，只留下了两件东西。
那张泛黄的军官合影，飘落在地。
以及，在合影旁边，静静悬浮着的一枚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由纯粹意念构成的菱形晶体。
那是李耀文毕生所求，是他成神之路上所有知识与感悟的结晶。
一枚“神性”的种子。
陆渊弯腰，伸手，将那枚种子和照片，一同捡起。
百年的因果，至此了结。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照片的瞬间。
轰隆隆——！
整个神眠之地，突然开始了剧烈的，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失去了李耀文这个“主人”的意志支撑，这个本就因神战而濒临破碎的亚空间，终于迎来了它最终的命运。
崩溃。
头顶的天穹，作为“神眠之地”规则具现化的无数黄铜齿轮与锁链，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达灵魂的崩裂感。
巨大的裂痕在天空中蔓延，像被巨力敲碎的镜面。无数燃烧着秩序符文的机械碎片，夹杂着虚空的乱流，瀑布般倾泻而下。
脚下由光影构筑的坚实大地，正在一块块地沉降，分解，坠入下方无尽的黑暗虚空。
这个囚禁了李耀文百年执念，见证了一场伪神陨落的亚空间，迎来了它最终的命运。
崩溃。
“空间结构正在从外边界向核心坍塌！我们被卷进来了！”
赵千讯手腕上的战术终端屏幕疯狂闪烁着红光，他第一次发出了近乎咆哮的警报。
“撤离！必须立刻撤离！”雷动周身残存的电光噼啪作响，他挥动战刃劈开一块坠落的巨大齿轮，金属碎屑四散飞溅。
韩清已经开始移动，她的身影在不断崩塌的地面上拉出残影，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生路。
但放眼望去，皆是末日。
“这边！”
赵千讯猛地指向一个方向，他那戴着战术目镜的双眼，此刻已经不是在观察，而是在燃烧算力。
“沿绝对坐标轴负向，偏移三十七度，有一条即将闭锁的结构通道，稳定时间预计不超过三分钟！【幽灵船】就在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