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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庙废墟之上,那道贯穿天地的星轨之光虽已黯淡,却迟迟未曾散去,余晖如纱,笼罩着下方死寂的人海。

数万百姓跪伏于地,连呼吸都仿佛凝固,他们死死盯着那柄悬在影庙主祭幕圭喉间的扫帚,那柄由无数焦痕与裂纹构成的普通扫帚,此刻却成了决定生死的审判之器。

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凤无涯踏着碎裂的石板,缓步上前。

她没有看面色紫涨、眼中充满惊骇与屈辱的幕圭,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柄扫帚上。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扫帚柄上斑驳的焦痕,那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将记忆拉回了那个烈焰焚天的岁月。

那是焚器令席卷天下的日子,无数陪伴了主人一生的器物被当成妖邪投入火坑。

“你记得那天吗?”凤无涯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扫帚精的木柄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那并非杀意,而是一种深沉到极致的悲恸。

光影在古旧的木纹中流转,竟渐渐勾勒出一幅虚幻的画面。

一个佝偻着背脊的老农,正死死抱着一截刚刚从火里扒出来的、还在冒着黑烟的犁头。

老农浑身污泥,泪水与汗水混在一起,在他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它陪我活了三十年……三十年啊!”老农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哀鸣,“它比我的儿子还懂我什么时候累,什么时候渴……你怎么能说它是妖?怎么能烧了它?!”

画面消散,但那声泣血的质问却如惊雷般在所有人的心头炸响。

许多跪伏在地的百姓,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们想起了自家的锄头、妻子用了半辈子的纺车、父亲留下的墨砚……

凤无涯缓缓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你们烧的不是什么邪物!是你们自己种下的稻、耕过的田、是那把喂饱了你们孩子的铁勺、是那盏在深夜为你们照亮归路的旧灯!你们烧掉的,是养活你们一家人的命!”

“不!不是!”幕圭终于挣脱了窒息的恐惧,他剧烈地挣扎起来,脖颈被扫帚的枝条勒出一道道血痕,却无法撼动分毫。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尖锐而疯狂:“你们都瞎了吗!她让死物开口!她让亡魂附体!这不是救赎,是诅咒!是天下大乱的根源!”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截断裂的人桩残骸后走出。

是骨娘,她那双空洞的眼眶仿佛盛着无尽的幽暗,小小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幕圭的后心。

刹那间,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涌入,幕圭的识海轰然炸开!

熟悉的幻象再次浮现——阴暗的柴房里,年幼的自己蜷缩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父亲“哑伯”将一块滚烫的、刻着“忠”字的铁片用力塞入他的掌心,用只有他能听见的低语告诫:“圭儿,记住,点灵之人,必遭天谴。我们的使命,就是守护影庙的教条,铲除这些异端!”

然而这一次,画面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此结束。

他看见父亲转身离去后,并没有走远,而是独自一人坐在了破旧的屋檐下。

月光洒在他苍老的侧脸上,他从怀中摸索着,拿出了一只早已熄灭、灯芯都已炭化的陶灯。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一盏灯。

父亲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冰冷的陶身,浑浊的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

幕圭听见他用一种近乎崩溃的音调喃喃自语:“若它……若它真有了心……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不该烧了它?”

“轰!”

幕圭的整个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教条最忠诚的扞?,是最坚定的焚器者。

可他从未想过,在那坚硬的外壳之下,隐藏着如此深重的痛苦与悔恨。

那盏灯……他也记得。

父亲曾告诉他,那是他亲手烧掉的第一个“妖器”。

原来,父亲烧掉的不是妖器,而是对亡妻的思念。

“呃……”幕圭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哽咽,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软软地瘫了下去。

凤无涯挥了挥手,一直隐匿在暗处的雾姬悄然现身,如同鬼魅般架起失魂落魄的幕圭,将其押往归源舟。

凤无涯却叫住了骨娘,让她留下随行。

她很清楚,幕圭的本质并不邪恶,他只是一个被祖孙三代执念死死锁住的可怜灵魂。

当夜,归源舟悬停于南荒上空,静谧如一座天空之城。

凤无涯召来须发皆白的望舒妪,问道:“星轨可有变化?”

老妪抬头望向舷窗外的星空,浑浊的眼中倒映着漫天星河,她缓缓摇头:“紫微星轨已定,太阴坠入命井,这是无可逆转的天命……新神当立。”

“我不是神。”凤无涯的回答斩钉截铁,她转过身,眸光比窗外的星辰更加明亮,“我要他们信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他们自己。”

她取出了那三百具在影庙中参与了“证言”的陶俑。

这些陶俑体内,封存着三百个因焚器令而消散的器物之灵。

她指尖掐诀,一道晦涩的光芒亮起,正是【晦明契】。

“以我之名,敕令尔等。”她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化为‘护灵’,归于乡土。”

三百道微光从陶俑中飞出,穿透船体,如流星雨般射向南荒大地的各个角落,精准地没入了各村各镇的祠堂之中。

随即,凤无涯的命令传遍了整个南荒:“自今日起,凡由人心思念点化之物,皆可入家庙祠堂供奉,赐名‘护灵’,不称‘妖器’!”

三日后,北境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深夜突现异象。

村东头王屠户家的老灶锅,突然发出了“嗡嗡”的轻鸣。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温柔的女声从锅里悠悠传出:“儿啊,灶里的火快熄了,娘给你炖的汤还没好呢……在外头忙活一天了,别忘了回家吃饭。”

那是王屠户十年前病逝的老母亲的声音!

王屠户吓得魂飞魄散,抄起劈柴刀就要将锅砸了,却被闻讯赶来的村正死死拦住:“住手!这是‘护灵’!是陛下亲口册封的护灵!它们记得我们,它们是回来守护我们的!”

这个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四方。

各地纷纷出现了类似的奇景。

有人在深夜的织布声中,听见了亡妻温柔的叮咛;有退伍的老兵,在马厩里听见自己昔日的老战马哼鸣起当年的军歌;甚至有学子在翻阅旧书时,恍惚间听见恩师的教诲在耳边回响。

一开始的惊惧,很快被一种更加汹涌的情感所取代——思念。

恐惧渐渐退去,悔恨与温暖开始在人心之中萌发。

一直跟随着归源舟的嗅心,在甲板上满足地打了个滚,它能清晰地嗅到,弥漫在南荒大地空气中的气味,正在发生着奇妙的改变。

那股代表着“盲信”与“恐惧”的腥臭味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悔恨”的苦涩与“思念”的温暖交织而成的全新气息。

归源舟最底层的地牢中,幕圭被囚禁于一座特制的玄武岩石笼之内,笼壁四周刻满了繁复的静心符文,隔绝了一切灵力波动。

他已经沉默了三天三夜,只是呆呆地望着石壁,直到月光从狭小的窗口洒落。

“你为何不杀我?”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凤无涯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石笼之外,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身影。

她的手中,正把玩着那块从幕圭身上搜出的“忠”字铁片。

“因为你父亲当年烧的,根本不是什么点灵之物,”凤无涯淡淡开口,“他烧的是他自己的心。而我……要让这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心,是不该被烧掉的。”

她将那块铁片放在石笼外的小台上,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轻语在幽暗的牢房中回荡。

“等你什么时候,能对着这块铁片,亲口说出‘我错了’三个字,我便放你自由。”

脚步声远去,四周重归死寂。

片刻后,骨娘的小身影悄然出现,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轻轻放在了铁片的旁边。

她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地牢里,宛如更漏初鸣。

幕圭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冰冷的铁片上,仿佛要将它看穿。

天下间的“护灵”正在苏醒,但并非所有沉寂之物,在苏醒后都只记得温暖。

有些记忆,比焚器坑底的焦炭更加漆黑,比影庙累积的怨念更加阴冷。

就像某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镜,它们从不言语,只忠实地映照出……一遍又一遍,永不休止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