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声脆响，那枚铭刻着“霜戎卫统领·柯”的名字，应声崩裂！
碎片散逸成光，彻底消散。
正是那支在北原失踪的霜戎卫统领！
连璟下意识地伸手抚过链条上那道崭新的断裂处，粗糙的断口划破了他的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股刀锋刮骨般的剧痛从他道胎深处炸开，让他闷哼一声，身形微晃。
“这不是被外力摧毁……”他脸色苍白，声音因痛苦而沙哑，“这是……被‘召’了。它们听见了某种召唤，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呼唤，就像……母亲在唤回远行的孩子。”
凤无涯没有回头，她的目光穿透归源舟的舷窗，凝视着遥远的北方雪原，那里白茫茫一片，死寂得令人心悸。
她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万古的苍凉：“万年前，他们亲手烧毁了这些剑，以为能抹去一切。如今，剑自己回来了——带着它们的债。”
话音未落，一道踉跄的身影撕开风雪，出现在启明岭下。
是跛戎！
他这位从北原死里逃生的斥候，此刻单膝重重跪倒在地，身上的冰晶甲胄遍布蛛网般的裂痕，胸膛处更是骇人地凹陷下去，一截古朴的断剑剑柄正插在那凹陷的中心，剑柄上，两个血色古字触目惊心——“不降”！
凤无涯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他面前。
她伸出手指，指尖亮起一抹晦暗不明的光晕，正是【晦明契】。
指尖轻轻点在跛戎的眉心，他的识海如画卷般在她眼前展开。
那是一片无尽的雪原。
漫天风雪中，三十具身披霜甲的霜戎卫，动作整齐划一，缓缓摘下了遮蔽面容的头盔。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解脱。
他们将手中的兵刃倒插入身前的雪地，兵刃发出的不是金属的撞击声，而是如释重负的叹息。
随即，他们齐声低语，声音被风雪裹挟，却清晰地传入凤无涯的识海：“我们……不想再守了。”
下一刻，大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地缝，一股无形却无可抗拒的巨力从地缝中涌出，将那三十具霜戎卫连同他们插入雪地的兵刃，一同拖入无尽的黑暗。
唯有跛戎在最后关头，被那柄“不降”断剑贯穿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震飞出去，才侥幸挣脱了那股恐怖的吸力。
凤无涯缓缓收回手指，
她终于明白了。
剑墟，根本不是吞噬生命的绝地，而是“归葬”！
一场跨越万年的集体死亡仪式。
所有被她点化、觉醒了兵魂的兵器，无论身在何方，最终都会被那股来自剑墟深处的力量拉扯回去，回到那场万年前就已注定，却始终未能完成的……终结。
夜色渐深，营地外围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悄然浮现。
她全身覆盖着锈迹斑斑的铁鳞，随着她的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簌簌”声。
一滴粘稠的黑血从她鼻尖滴落，砸在岩石上，竟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坑洞。
是锈妪。
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布满铁锈的指爪，在身旁的岩壁上迅速划动。
很快，一幅潦草却精准的北原古图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她用指爪重重点在地图的中央，一个漩涡状的标记上。
“剑墟，不是死地。”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那是上古‘兵冢律’的封印阵眼。每逢月蚀之夜，阵眼会开启一刻钟。但只有携带‘兵心引’的活人，才能踏入。”
说罢，她指向自己那颗被铁鳞覆盖的心口，眼中闪烁着刻骨的仇恨：“我曾是铸剑大师的妻子。他们烧了我的丈夫，熔了他的心血，却忘了……铁，也会记仇。”
凤无涯沉默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震颤不休的锻心，又看了一眼锈妪图上那个代表着“归葬”之地的标记，
她走到锻心之前，逼出一滴心头精血，那滴血殷红如玛瑙，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
她以血为引，以身为炉，催动秘法，竟将锻心的核心从万千链条中生生剥离出来！
核心离体的瞬间，所有链条上的名字都黯淡下去，震颤也随之平息。
凤无涯忍受着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将那滴心头血融入核心之中。
光芒大作，核心在一阵剧烈的扭曲变形后，最终化作一枚古朴的吊坠，静静悬浮在她掌心。
这，便是“兵心引”。它承载的，将是她与这世间万兵的全新契约。
月蚀之夜，天狗食月，大地陷入一片诡异的猩红。
凤无涯戴着兵心引，孤身一人踏入了剑墟的范围。
在她踏入的瞬间，脚下的大地轰然裂开，一道深渊般的裂谷横亘眼前。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十万，乃至更多的断剑，从裂谷深处缓缓升起，悬浮于半空。
每一柄剑都残破不堪，却剑尖统一垂向地面，仿佛一场沉默了万年的盛大祭礼。
在无数断剑的中央，一道由无数剑影交织而成的人形轮廓，缓缓凝聚。
祂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无尽的悲怆与锋锐。
“千刃悲……”凤无涯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你……给了我们灵，却不给我们……死的权利。”那人形轮廓发出声音，像是亿万金属碎片在同时摩擦，刺耳而悲凉。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剑阵骤然发动！
三十六具早已腐朽的尘甲卫残骸猛地破土而出，它们空洞的眼眶里燃起幽蓝的鬼火，手中的兵刃锈迹斑斑，却带着无可匹敌的怨念，齐齐指向中央的凤无涯。
然而，凤无涯不退反进。
她迎着那三十六道杀机，一步步走向千刃悲，右手猛地将胸前的“兵心引”狠狠按入自己的胸口！
吊坠刺破皮肉，与她的心脏紧紧贴合。
“若你们要战，”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剑墟，“我便以我之血，偿还前朝之罪！”
就在此刻，嵌入她心口的兵心引猛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锻心的力量被彻底反向激活！
归源舟内那无数沉寂的兵魄锁链，在这一刻跨越空间，与此地十万断剑产生了共鸣！
凤无涯的神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瞬间沉入了一条波澜壮阔的记忆长河。
她看见了。
万年之前，神兵司的火炉前，一位双目失明、无法言语的首席兵匠——“铸哑”，正含泪将最后一枚珍贵无比的灵核，小心翼翼地注入一柄即将成型的神剑之中。
就在神剑即将铸成，发出第一声清越剑鸣的刹那，一位身着华服的朝廷使者面带冷笑，当场宣读谕令，并亲手将一整盆“化兵神水”浇在了神剑之上。
神剑哀鸣，瞬间被熔成一滩铁水。
使者的声音冰冷无情，响彻神兵司：“器若有心，则主必亡。此乃天理，不可违逆！”
记忆的洪流退去，凤无涯的双眼已是一片通红。
她缓缓双膝跪地，在这十万断剑的注视下，拔出匕首，决然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滴落，沿着大地龟裂的缝隙，渗入这片埋葬了无数兵魂的地脉深处。
“今日，我凤无涯，在此立下新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凡我所点化之兵，皆有自主之权！可退隐，可言恨，亦可……自由择主！”
话音未落，她面前最近的一柄悬浮古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它锈迹斑斑的剑尖自行折断，轻轻地落在了凤无涯的脚下，仿佛一个笨拙却真诚的臣服礼。
一个微弱的意念，从那断剑中传来，响彻凤无涯的识海：“我们……不想再杀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紧接着，第二柄，第三柄……漫天悬浮的断剑齐齐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声音不再是怨恨与悲怆，而是如泣如诉，像是压抑了万年的委屈终于得到宣泄。
无数断剑的剑尖纷纷折断，化作金属的雨，叮叮当当地落在荒原之上。
天地间，只剩下剑鸣之声，如雨落荒原，连绵不绝。
凤无涯缓缓闭上双眼，她能感觉到，随着她的誓言与鲜血，一股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律法正在这片古老的兵冢之中生根发芽。
然而，这律法的建立并非没有代价。
她脚下的大地，正通过兵心引，以一种贪婪而又急切的方式，汲取着她的力量。
新的契约已经缔结，但维系它的代价，似乎才刚刚开始。
她的身躯渐渐变得冰冷，意识也开始模糊，仿佛要与这片大地彻底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