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凤无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周遭的冰雪，而是源于自身气血的极度亏空。
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紧又松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她勉强撑着地面站起，那柄由千刃悲最后一缕意识凝成的素铁短剑，此刻正静静躺在她掌心，剑身冰冷，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温热。
“你……还好吗？”连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想上前搀扶，却又被凤无涯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推开。
那是十万剑灵残存意志的庇护，也是兵誓契约初步成立的证明。
凤无涯摇了摇头，正欲开口，一股远比雪谷寒风更加凌冽的杀气，如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整个山谷。
蹄声骤起，沉闷如雷。
雪谷两侧的峭壁上，三十六道黑影如鬼魅般驰骋而下，他们身披毫无光泽的玄铁重甲，连人带马仿佛都与阴影融为一体，座下战马的铁蹄踏在雪地上，竟未留下丝毫痕迹。
他们无声无息地将凤无涯和连璟包围在中心，手中紧握着制式统一的破甲重弩，弩箭上闪烁着幽蓝的符文光芒。
为首的一名骑士缓缓摘下面甲，露出一张被刀疤切割得狰狞无比的脸，他高举一面玄铁令牌，令牌上用朱砂血书写着两个大字——禁兵！
“皇陵暗卫，影铁营！”连璟脸色煞白，失声惊呼，“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影铁营首领冰冷的目光扫过凤无涯，最终定格在她手中的素铁短剑上，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奉陛下密诏，清剿北原失控兵灵，但凡与兵灵私立契约者，以妖物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三十六张重弩同时举起，幽蓝的符文瞬间亮到极致，那是专门为了破除灵体、禁绝兵魂的“灭灵矢”。
凤无涯此刻连抬起手臂都极为困难，更遑论抵挡这雷霆万钧的绝杀之局。
连璟怒吼一声，长剑出鞘，剑气化作一道屏障挡在凤无涯身前。
然而，他的剑气在影铁营那纯粹而厚重的杀意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剑气屏障便被撕裂。
一支灭灵矢穿透屏障，直取凤无涯心口！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路边一具被风雪半掩、锈迹斑斑的废弃耕犁，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猛地挣脱了冻土的束缚，破空而起！
它就像一头笨拙却愤怒的野牛，用最质朴、最蛮横的方式，狠狠撞向那支致命的弩矢。
“砰！”
一声巨响，灭灵矢被硬生生撞偏，深深钉入一旁的岩壁，而那具耕犁却在半空中剧烈颤抖，犁铧上崩开无数裂纹。
一个路过的农夫被这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他揉了揉眼睛，骇然发现，那锈蚀的犁面上，竟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老农面孔，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说：“老伙计……你还记得……保家？”
话音未落，耕犁“哗啦”一声，彻底碎裂成一堆铁屑，随风飘散。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沉寂的原野。
村口那口用来煮饭的大铁锅猛地飞起，旋转着挡在凤无涯身前，“叮叮当当”将后续射来的三支弩矢尽数弹开。
一旁废弃灶台的砖石自行飞起，迅速在她周围砌成了一道简易的掩体。
甚至是一个孩童丢在雪地里的木剑，也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化作一道流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一名影铁营骑士的头盔缝隙中刺入，贯穿了他的喉管！
“混账！”影铁营首领怒不可遏。
“混账的是你们！”一道沙哑而苍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高坡上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断了一臂、身背断弓的男人立于风雪之中，他用独臂拉开那张没有弓弦的断弓，弓身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你们杀的，究竟是所谓的失控兵灵，还是我们这些边民亲手养大、相依为命的伙伴！”
“妖言惑众，全是妖物！当诛！”影铁营首领咆哮着，策马便要冲向断弓。
可他刚一动，身侧一个拄着拐杖、断了一条腿的跛脚老兵——跛戎，突然扔掉拐杖，以一种惊人的爆发力暴起，用自己仅存的残躯，如同一颗炮弹般狠狠撞进了影铁营首领的怀中。
“咔嚓！”
那是脊椎断裂的脆响。
影铁营首领满脸的不可置信，身体软软地从马背上滑落。
而跛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没有倒下，而是强撑着，用仅剩的一条腿单膝跪地，面朝的方向，依旧是凤无涯。
战斗结束得很快，剩下的影铁营骑士看着同伴的尸体和那些匪夷所思的“武器”，终于感到了恐惧，仓皇逃窜。
雪谷重归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凤无涯看着满地的狼藉，三十七件自发护主的点化兵械，此刻都已灵性散尽，化作凡铁，彻底损毁。
每一件兵械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都在雪地上划下了一个清晰的字——谢。
她缓缓走到那截素铁短剑旁，将其拾起。
入手的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原本光滑的剑脊上，多了一道极其细微、却又坚不可摧的纹路。
那是由十万个更微小的印记组成的“契印”，是剑墟中所有剑灵共同刻下的誓言。
这一刻，凤无涯终于明白了。
她望向遥远的南荒，那里是帝国的心脏，是颁布“禁兵令”的地方。
她轻声低语，像是在对逝去的兵灵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原来，你们不是我的武器……你们是我的战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夜风拂过，仿佛带去了她的誓言。
整片广袤的北原大地上，无论是农夫家中的锄头，还是兵营哨所里的长枪，无论是铁匠铺里未成形的剑胚，还是孩童手中的玩具刀，都在这一刻，齐齐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震颤，仿佛在回应她们的新王。
这股无声的律令，这道源于北原剑墟的意志，如同一道看不见的涟漪，越过雪山，穿过荒漠，跨过长河，向着帝国的腹地悄然蔓延。
它最终抵达了那座不夜的雄城，帝国的心脏——京师。
它像一句无人能懂的古老低语，叩响了每一扇炉门，抚过了每一柄等待淬火的铁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