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僧人颤抖的声音，是一滴冰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
在他师兄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悟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年长的师兄猛的睁眼，惊骇的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师弟，嗓音因为愤怒和恐惧变的尖利。
“此乃穿心魔音，乱性邪法！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觉得爽？你的佛心呢！你的定力呢！”
悟能的脸煞白。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因为。。。
他特么的真的爽到了。
就在刚才，那狂暴音乐停止的一刻，一股说不出的战栗，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扫过全身。
那滋味，比他第一次引气入体，比他第一次禅定入静，要猛烈一百倍。
理智告诉他，这是错的。
是堕落。
可他的身体，他那被清规戒律压了十几年的年轻身体，却在疯狂叫嚣。
再来一次！
他师兄还想再骂，却发不出声音了。
他骇然看到，周围的师兄弟们，甚至是那些德高望重的居士、长老，虽然一个个脸上挂着痛苦，强作镇定，可僧袍下面，无一例外，全都在抖。
那不是恐惧。
是兴奋后的余韵。
是身体尝过了极致感官刺激后，留下的肌肉记忆。
道心或许还能守住阵地。
但身体，已经集体叛变了。
讲法台上，永不乐菩萨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
他那双悲苦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黑色的舞台，他那被无上佛法淬炼了数万年的元神，第一次尝到了棘手的味道。
他本盘算着，这只是一场雅与俗的较量，一场正法对魔音的单方面碾压。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根本不跟他玩同一套规则。
他的佛法，是清心法门，作用于神魂。
需要信徒主动打开心防，接受引导，才能清心静气，看破虚妄。
而对方的摇滚乐，却特么的是撼动肉身的邪法。
它不需要你同意。
不需要你理解。
直接用声波的震动，强行劫持你的心跳，超频你的气血，引爆你压抑在最深处的原始冲动。
这是纯粹的流氓打法。
这是以力破巧的野蛮打法。
后台，苏眠正拿着对讲海螺，兴奋的进行战后复盘。
“干的漂亮！牛魔王，你刚才那嗓子，绝对是世界级的！奖金翻倍！”
“红孩儿，你哪几下爆炸鼓点，踩的太准了！回头给你买最新的三界摇滚限量版手办！”
“气氛组！狮驼岭三兄弟！你们竟然是天生的mosh pit战神！观众的情绪全被你们点燃了！晚上庆功宴，东海龙宫的万年大龙虾，管够！”
他放下海螺，看了一眼对面已经陷入诡异安静的讲法台，咧开嘴，笑的像个混蛋。
“一首歌就想打完收工？天真！”
他拿起对讲海螺，切到舞台总监频道，声音变的专业而冷酷。
“林小漫，听到请回答。”
“我在。”
林小漫平静的声音传来。
“A计划第一阶段效果拔群，现在立刻启动A计划第二阶段。”
苏眠下令。
“让楚人美准备，下一首歌，上枉死城！”
枉死城。
是楚人美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在苏眠的循循善诱下，创作出的一首饱含了无尽怨气与悲愤的歌曲。
如果说第一首歌是纯粹的暴力宣泄，是战吼。
那么这一首，就是带着剧毒的诅咒。
舞台上，灯光再次亮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血色，而是一片幽怨的、森冷的惨白。
聚光灯下，一袭青衣的楚人美，抱着一把苏眠为她特制的，用千年柳木和女鬼长发制成的怨气古筝，走到了舞台中央。
她没有开口。
仅仅是站在那里，那股子化不开的哀怨之气，就让整个广场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呜。。。”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的拨动筝弦。
一声来自九幽之下的呜咽，通过扩音海螺，传遍全场。
黑熊精的贝斯，奏出了沉重压抑的旋律，是送葬队伍的脚步。
红孩儿的鼓点，变的缓慢有力，一下，一下，敲响枉死城的丧钟。
牛魔王的吉他，则发出阵阵厉鬼哀嚎般的尖锐滑音。
楚人美的歌声响起了。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唱腔，混合了古典戏曲的婉转、鬼魅私语的阴森，还有摇滚乐的爆发力。
“青石板，黄泉路。。。”
“望乡台，奈何桥。。。”
她的声音，充满了故事。
一个被辜负、被冤杀的弱女子，在无尽的黑暗中，对命运发出的最恶毒的质问。
歌声的前半段，哀怨婉转，如泣如诉。
东边讲法台下的信徒们，刚从狂暴的节奏中缓过劲来，立刻又被这股渗入骨髓的悲伤笼罩。
他们甚至觉得，这魔音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能听懂了。
然而，就在歌曲进入副歌部分时，画风突变。
鼓点骤然加速，吉他发出刺耳的轰鸣。
楚人美的声音，也从低语，变成了尖锐的嘶吼。
“恨！恨！恨！为何良人变豺狼！”
“怨！怨！怨！为何天地无曙光！”
“今日我从地狱来，不求成佛，只求。。。共赴消亡！”
“轰！”
随着最后一句歌词吼出，舞台上所有的灯光、特效、音量，都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如果说第一首歌，是对信徒们进行了一次物理暴击。
那么这第二首歌，就是一次精准的魔法暴击加真实伤害。
它绕过了佛法对心神的防御，直接勾起了所有人心底最深处的那些不甘、怨恨、愤怒、委屈。
那个因为生意失败而家破人亡的商人，听着歌词，想起了合伙人的背叛，想起了债主的逼迫。
他那颗本被佛法抚平的心，再次泛起了滔天的恨意。
他死死的攥着拳头，指甲刺入了掌心，鲜血直流。
那个因为相貌丑陋而被宗门排挤，只能来苦修寻求慰藉的女修士，听着歌声，想起了同门师姐妹的嘲笑，想起了心上人鄙夷的眼神。
她的眼中，流下了两行血泪。
“啊！”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了。
年轻的僧人悟能，猛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他双眼赤红，泪流满面，指着天空，发出了和楚人美一样，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的嘶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吼。
只知道，再不吼出来，他整个人就要被那股负面情绪给撑爆了。
“悟能！你疯了！坐下！”
他的师兄大惊失色，伸手去拉他。
“师兄！我坐不下了！”
悟能一把甩开他的手，状若疯魔。
“我的道心告诉我要静，可我的双腿想去战斗！”
“我的神魂想要超脱，可我的肉身想去冲撞！”
“我受不了了！佛祖也救不了我！我要去对面！我要去摇滚！”
说完，他像一头挣脱了枷锁的野兽，拨开人群，头也不回的冲向了西边那个狂乱的舞台。
他的举动，是一颗投入火药桶的火星。
“我也去！”
“妈的！修个屁的仙！老子今天就要快活！”
“师兄！对不住了！等我蹦完了再回来给你赔罪！”
一个。
两个。
十个。
一百个。。。
成百上千的年轻修士，被打开了某个开关，集体暴走。
他们扔掉蒲团，甩开同伴的阻拦，是决堤的洪水，从东边的清修区，浩浩荡荡的冲向了西边的摇滚区。
那场面，壮观的像一场声势浩大的宗教叛逃。
永不乐菩萨的护法金刚们都看傻了，他们想拦，却发现根本拦不住。
这些年轻人，此刻的气势，比那些妖魔还要疯狂。
悟能第一个冲到了摇滚区的边缘。
他还未来得及感受这边的气氛，一个巨大的黑影就迎面撞了过来。
“新来的！欢迎加入！”
青毛狮子王大笑着，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将悟能撞的飞了起来。
悟能觉得自己是一片树叶，被抛到了半空中。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双有力的手臂，将他稳稳的托住，高高的举起，向着舞台的方向传递过去。
“这。。。这就是。。。跳水？”
悟能躺在人群的手臂上，看着头顶狂乱闪烁的灯光，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感受着下方人群传递上来的，那股炙热而狂野的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自由的东西，充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卧槽！”
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了进入摇滚区后的第一声呐喊。
“这玩意儿，可比特么的打坐刺激多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叛逃过来，摇滚区的人数暴增，气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而东边的讲法台前。
人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
很快，那片原本坐了数千人的区域，就变的空空荡荡。
只剩下永不乐菩萨，和他身后那十几个面如死灰、道心碎成了千万片的苦行僧，孤零零的站在空旷的讲台上。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和一张张被丢弃的蒲团。
无比萧瑟。
无比凄凉。
永不乐菩萨看着对面那片狂欢的、沸腾的、属于魔鬼的海洋，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这片空无一人的、属于佛陀的净土。
他那张维持了万年之久的悲苦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张脸，黑的如同锅底。
文化战争，第一回合。
冥场面娱乐，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完胜。
音乐的余烬还在烧。
空气里，是电火花和硫磺味。
西边，人海沸腾。
东边，孤岛死寂。
黑色的舞台下，是人山人海。
他们跳。
他们吼。
“魔王降世”。
“楚人美”。
名字喊的震天响。
不少人嗓子都哑了，衣服被汗水湿透，脸上却挂着死也值了的亢奋。
金色的讲法台。
莲花没变，檀香还在。
空得让人心慌。
永不乐菩萨就站着。
他身后十几个苦行僧，个个低着头，像是魂被抽走了。
他们的道心，被两首魔音一通炸，已然碎了。
晚风吹过。
一个蒲团滚了过来，停在永不乐菩萨脚下。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蒲团。
那张万年不变的苦瓜脸上，没表情。
以他为中心，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
白玉栏杆上，蛛网般的裂纹无声的蔓延。
他那金刚不坏的菩萨金身，第一次，因为愤怒，失控了。
他的佛心，那颗被佛法淬炼了万年的琉璃心，正在疯狂的震颤，明灭不定。
【邪法。。。此法不入神魂，直攻七情。】
【警示。。。目标绕过心防，以声波撼动肉身根本。】
【断言。。。常规教化之法，无用。】
“菩萨。。。”
一个苦行僧声音发抖，带着哭腔。
“我佛慈悲。。。为什么。。。为什么度不了他们，反倒。。。被他们给勾了魂？”
永不乐没理他。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狂欢的人海，锁死了对面的后台。
苏眠正拿着个古怪法螺手舞足蹈，疯了一样。
那一眼，不带杀气，不带怨恨。
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他转过身，一步踏出。
人没了。
像一滴水融进大海，无声无息。
剩下的苦行僧松了口气，连忙驾着云，狼狈的逃了。
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没人敢喘大气。
玉皇大帝背着手站在昊天镜前，没说话。
太白金星站一旁，脸是白的，耳朵里还嗡嗡响，全是牛魔王的咆哮。
“太白。”
许久，玉帝开了口。
“老臣在。”
“朕记得，三百年前，天河水军打北俱芦洲的妖魔，打了十天，死了三千，才让他们低头，没错吧？”
玉帝的声音很平。
“确有此事，陛下。”
太白金星躬身。
“可你看看。”
玉帝指着镜子，里面那帮妖王正跟狮驼岭三兄弟勾肩搭背。
“牛魔王，黑熊精，狮驼岭三妖。。。这帮刺头，苏眠就用了三天，一首什么摇滚，就让他们服服帖帖。这股劲，比我天庭的战鼓怎么样？”
太白金星的后背瞬间就湿了。
他本来以为玉帝要治苏眠的罪，说他妖言惑众。
没想到，陛下想的竟然是这个！
他顺着玉帝的思路看过去，心里一突。
是啊！
天庭管三界靠什么？
天条，还有拳头硬。
可这个苏眠呢？
他靠的是一种。。。他说不上来，但效果好到吓人的“文化”！
他能让妖魔放下刀，拿起锅铲。
也能让妖王放下兵器，拿起“吉他”。
这比单纯的武力更要命！
“陛下圣明。”
太白金星的冷汗都下来了。
“此摇滚之术，霸道绝伦，杀人不见血的就能操控人心，实乃。。。治世之利器，亦是乱世之根源。若被有心之人利用。。。”
他没敢往下说。
“不错。”
玉帝点了下头，眼神里有欣赏，也有忌惮。
“传旨，盯紧这小子。他的一举一动，他说的每一个新词，都给朕记下来。朕倒要看看，他脑子里还藏了多少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