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
凌霄宝殿偏殿。
这地方叫议事阁。
是平日里神仙合计三界屁事的地方。
但现在气氛不对劲，有两拨人正对峙着。
长长的云案两边，坐着两拨人，泾渭分明。
左边是苏眠和林小漫。
身后站着黑白无常，名义上是会议记录员，其实就是来凑人头的。
两个人都把腰杆挺的笔直，想装的专业点。
可那眼珠子管不住的到处乱转，心里慌得很。
没办法。
对面坐着的，是真菩萨。
云案右边，带头的是妙音菩萨。
一身素白僧衣。
脸上干净的好看。
她就哪儿安安静静的地坐着，带着点笑。
整个议事阁的气氛，都被她一个人压住了。
在她身后，八部天龙，紧那罗，乾闼婆。。。一帮护法神。
全都垂手站着，一个个跟庙里的泥塑没两样。
眼皮都不抬一下。
神圣的气息往外冒，整个议事阁都冷飕飕的。
这排场。
再看苏眠这边四个临时工。
对比太鲜明。
主位上的太白金星，感觉一阵头大。
他看看左边。
苏眠那张脸写满了老子来砸场子了。
再看看右边。
妙音菩萨气定神闲，啥事都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太白金星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咳咳！”
最终太白金星还是清了清嗓子，挤出个老好人的笑，想把这压抑的气氛给破开。
“今天，叫两位执事过来，是为了合计合计三界春晚的路子。。。也就是主题。”
“主题定好了，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不知道。。。两位有什么想法？”
他把问题抛出去，眼神习惯性的飘向了妙音菩萨。
论地位论资历，都该西方教先说话。
妙音菩萨点了下头，没推辞。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好听。
“小僧认为，如今天地间戾气太重，众生为俗事所累，心神不宁。”
“此番盛会，既是天庭恩典，亦是教化良机。窃以为，当以涤荡尘嚣，回归本心为题，以梵音妙法，助三界众生洗濯心灵，寻得片刻清静。”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护法神们齐刷刷合十。
“善哉。”
殿里旁听的几个仙官，一个劲儿的点头。
脸上全是赞同。
“菩萨所言极是！此乃大功德！”
“格调高远！方显我天庭气度！”
太白金星听完，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不愧是菩萨！这主题多好！有深度！太符合天庭的调性了！
他满意的捋着胡子，笑呵呵的看向苏眠。
“苏总执事，你看。。。这主题怎么样？”
他觉得这主题好到不能再好，苏眠肯定没话说。
结果苏眠掏了掏耳朵。
一脸“就这？”的表情。
“不如何。”
他甩出三个字。
干脆。
利落。
殿里刚缓过来的气氛，瞬间又冻住了。
那几个仙官的脸，当场就挂了下来。
太白金星的笑僵在脸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苏眠根本没看他们，自顾自的开口。
“菩萨，我先说清楚，我不是对你个人有意见，也不是对你的道有意见。但从一个专业晚会总导演的角度说，你这主题，不行。”
“哦？”
妙音菩萨脸上还挂着笑，也看不出高不高兴。
“说来听听。”
“第一。”
“定位不准。”
苏眠伸出一根手指。
“咱们办的是春节晚会，不是水陆法会。大过年的，大家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图个啥？图个放松，图个热闹，图个开心！你倒好，一上来就给人搞精神净化套餐，这不叫过年，这叫加班！”
“第二。”
“用户画像模糊。”
苏眠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我们的观众是谁？三界亿万万的生灵！有种地的凡人，有打洞的小妖，有苦修的道士，还有天庭领工资的各位。大家的需求多了去了！您这个回归本心，听着是高大上，其实把绝大多数想找点乐子的观众，全都关门外了。”
“这道理很简单，人家想吃火锅，你非给人上一盘草。草可能很健康，但不好吃啊！”
这套火锅理论的黑话，把在场的神仙全干懵了。
啥是用户画像？
啥又是精神净化套餐？
每个字都认识。
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只有林小漫，默默掏出个小本本，在上面写。
【cEo今日份比喻：火锅与草，已精准传达核心理念，效果评估：优秀。】
太白金星揉着发胀的眉心，感觉脑子要烧了。
他头皮发麻的问。
“那。。。按苏总执事的意思，主题该是啥？”
苏眠打了个响指。
“你算问对人了。”
“简单！直接！接地气！”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地往外蹦。
“我的主题就八个字。”
“阖家欢乐，恭喜发财！”
“噗——”
旁边一个喝茶的仙官，一口仙茶全喷了出来。
所有神仙，包括太白金星，都用看野人的眼神看着苏眠。
恭喜发财？
这玩意儿也能当春晚主题？
太粗俗了！
太市侩了！
太。。。上不了台面了！
这要是传出去，天庭的脸还要不要了？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妙音菩萨，那完美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胡闹！”
一个脾气爆的仙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如此粗俗之言，岂能为我天庭盛会之题！荒唐！”
苏眠却一点不在乎。
“荒唐吗？”
“我看在贴切不过了。”
他站了起来，扫视一圈，声音也硬了起来。
“阖家欢乐，是凡人百姓最实在的念想！恭喜发财，是三界众生对来年最好的盼头！这有错吗？”
“我们的晚会，不是给少数圣人贤者看的，是给所有人看的！就是要大家看着节目，吃着年夜饭，开开心心，乐乐呵呵！”
“就是要大家看完，浑身都是劲，来年有奔头，想多挣点钱，想让家里人过好点！”
“这，才叫人间烟火！”
“这，才是真正的普度众生！”
苏眠的声音在议事阁里回荡。
一句句都在说人心。
那几个想反驳的仙官，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发觉，这话听着俗。
可理，还真是这么个理。
太白金星的脸皱成了苦瓜。
他看看妙音菩萨的阳春白雪。
又看看苏眠的下里巴人。
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妙音菩萨，又开口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软，但里面多了不容商量的意思。
“苏总执事之言，虽有几分道理，却失之于浅。物质之乐，皆为虚妄。唯心内安宁，方为真谛。”
“贫僧，坚持涤荡尘嚣，回归本心。”
苏眠笑了。
直接顶了回去。
“不好意思，菩萨。没钱的宁静，那是穷的认命。我，坚持阖家欢乐，恭喜发财！”
两种完全不同的想法，在小小的议事阁里，撞上了。
第一次筹备会，光是一个主题，就直接谈崩了。
议事阁里，气氛僵持住了。
一边是恭喜发财。
一边是回归本心。
两种观点，水火不容。
太白金星坐在主位上，仙体都快被这冰火两重天的气场给撕了。
他看看苏眠。
那副“你不答应我就掀桌子”的滚刀肉样。
他又看看妙音菩萨。
那张“我说的就是真理”的慈悲笑脸。
他头疼啊。
这道送命题，比当年去请猴子上天当官还特么难。
“咳咳。。。。。。”
太白金星硬着头皮和稀泥。
“二位所言，其实。。。其实都有道理嘛。一个着眼当下之乐，一个着眼长远之宁，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找补。
但话说出口，他自个儿都没了底气。
苏眠直接翻了个白眼。
殊途同归？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这同归个屁？
妙音菩萨依旧挂着笑，那笑里却明晃晃的写着：我看你还能怎么编。
眼看场面又要僵住。
林小漫忽然开了口。
“太白星君，既然主题无法统一，不如我们将重点，先放在更实际的环节。”
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卷云锦织成的空白卷轴，在案上轻轻的铺开。
“这是我们草拟的晚会流程框架，也就是节目单。”
“主题是骨架，节目才是血肉。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对节目的编排，来找到两个主题的平衡点。”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一句话，给了太白台阶，也把虚的理念之争，直接拉到了抢资源的肉搏战上。
太白金星像是捡了条命，连连点头。
“林总执事所言甚是！甚是啊！主题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先把节目单敲定下来才是正事！”
他看向妙音菩萨。
“菩萨以为如何？”
妙音菩萨微微颔首，声音很柔。
“可。”
战争，进入第二阶段。
刚才是战略宣告。
现在是刺刀见红。
开场，压轴，黄金时段。。。。。
每个位置，都是三界亿万目光的焦点。
寸土必争。
“依贫僧之见，”妙音菩萨率先开口，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我西方教的节目，要引人入静。故而，所有节目需连贯上演，不可分割，方能保证意境完整。”
话音刚落，旁边几个天庭仙官立刻跟着点头。
“菩萨所言极是！艺术的完整性确实重要！”
“要是中间穿插了别的，那股禅意就断了！”
妙音菩萨的策略很明确。
她不要某个时段，她要的是一块完整的西方教时间，用一场宏大的艺术洪流，将观众彻底格式化。
苏眠心里冷笑。
说得真好听。
不就是要搞个超长版的洗脑mV联播么？
他刚想开口嘲讽，就被林小漫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只见林小漫拿出她的九窍玲珑笔，笔尖在云锦卷轴上悬而不落。
她双眼里，无数数据流光飞速闪过。
“菩萨的顾虑，我理解。”
林小漫的声音冷静又专业，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但是，从观众体验管理的角度看，长时间，单一风格的节目，极易引起观众的审美疲劳。”
“审美疲劳？”一个仙官不懂。
“简单说，”苏眠立刻接茬，把专业术语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妈念经，念半个时辰你心平气和，念三个时辰你就想离家出走。”
这个比喻很粗。
但异常精准。
那个仙官的脸瞬间绿了，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
林小漫没理自家老板的胡闹，继续说：“一场成功的晚会，需要有起伏，有节奏。一涨一落。我们称之为情绪曲线。”
她手里的九窍玲珑笔动了。
笔尖在卷轴上划出金色光痕，瞬息之间，一张复杂的排班表便初具雏形。
“我的建议是，将双方的节目，进行穿插编排。”
林小漫指着卷轴，条理清晰的解释：
“比如，我们用一个热血沸腾的开场舞，把观众的情绪拉到第一个高点。紧接着，安排菩萨这边一个宁静祥和的梵音合唱，让观众的情绪回落，得到休息。”
“然后，我们再安排一个爆笑的相声，让观众的情绪再次攀升。之后，再接上一段展现佛国幻境的舞蹈，让观众笑过之后，又能感受到艺术的熏陶。”
“一张一弛，动静结合。高能量的快乐与高格调的宁静交错上演，既能保证观众全程保持新鲜感，又能让两种风格都得到最充分的展现。”
林小漫抬起头，目光直视妙音菩萨，语气不卑不亢。
“这，才是对观众负责，也是对我们双方的作品，最有利的方案。”
她这番话，在议事阁里炸开了锅。
那些天庭仙官们听得目瞪口呆，虽然用户体验，情绪曲线这些词他们听都没听过，但林小漫描述的那种高低起伏，精彩纷呈的晚会画面，光是听着就带劲！
太白金星更是听的双眼放光。
高啊！
这简直是神仙方案！
这下好了，谁也不用争，大家雨露均沾，而且听起来比任何一方独占舞台都好看！
他看向妙音菩萨，眼里带上了期盼。
妙音菩萨脸上的笑，终于僵了一下。
她失算了。
她本以为，凭自己的道与势，足以让天庭这帮仙官自然倒向自己。
却没想到，对方阵营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完全用另一种她不懂的逻辑来布局的女人。
对方甚至没反驳她的艺术完整性，而是直接掏出一个听起来更专业的情绪曲线理论，釜底抽薪。
如果她再坚持节目不能分割，就会显得不顾全大局，不懂变通，甚至是不自信。
这一局，她还没出手，就落了下风。
许久，妙音菩萨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古井无波。
她双手合十，对着林小漫微微颔首。
“林总执事之法，颇有新意。”
“贫僧，无异议。”
五个字，宣告了西方教在这场暗战中的退让。
苏眠在桌子底下，对着林小漫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年薪一个亿的coo，专业！
林小漫面无表情，收好九窍玲珑笔，像只是干了件屁大的小事。
太白金星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好！好啊！既然二位都已经同意，那节目编排的原则，便就此定下！”
他拿起那份初步成型的节目单草案，看着上面犬牙交错，互相穿插的节目模块，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他没看见。
妙音菩萨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了一道意味深长的光。
她虽然在排班上让了一步，但她的道，是安抚，是净化。
穿插？
也好。
正好让三界看看，那些喧嚣的快乐，在真正的宁静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她会让每一个冥场面娱乐的节目，都变成自己节目的垫脚石。